碧白略站了一会儿,婉竹便让关嬷嬷搬了个团凳过来,轻声细语地问她孕期里的状况,并小心地嘱咐她:“你是头一胎,愈发要谨慎一些,人参和稳婆我都替你备好了,你只管护着自己的肚子就是了。”
碧白感念婉竹的悉心照料,一一应下她的嘱咐,一时见婉竹默然无语时露出几分疲容来,便道:“姨娘别担心,说不准是爷这段时日公务繁忙,实在没有空闲的功夫来莲心院瞧姨娘而已。”
婉竹不过盈盈一笑,也不回答碧白的话语,只让芦秀等人端了几婉香气四溢的花果茶来,只把心思放在了品茶论道之中。
仅仅两年的光阴,养在富贵金石堆里的婉竹便褪下了一层从泥泞里爬出来的土气和胆怯。
一刻钟后,唐嬷嬷抱着如清走进正屋,如清恹恹地揉了揉眼睛,被婉竹抱进怀里时靠在她的肩头嗫喏着问:“爹爹。”
她口舌不甚清楚,可哀哀戚戚的语调里藏着不加遮掩的伤心。
女儿虽小,却也到了知事明理的时候。齐衡玉久未现身,总是让她生出了几分思念之情。
婉竹心中酸涩,却还要扬起无恙的笑意对如清说:“爹爹忙着抓坏人呢,过两日便会来瞧清姐儿。”
如清这才止住了哭闹声,被唐嬷嬷劝着玩了会儿九连环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倒是婉竹心绪难平,与关嬷嬷两人挑灯相谈,直到泛起鱼肚白的辉光爬上树梢时,也没有生出半分困意来。
关嬷嬷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时不时觑一眼婉竹讳莫如深的面色,兜在心口的话饶了好几遭,出口时却成了:“奴婢总觉得姨娘不太高兴。”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无端勾起了婉竹心中的愁绪,自从搬来这莲心院之后,明里暗里她也听了不少闲话。
有人说她恃宠而骄,连主母的院子也敢住,只怕是存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
再就是家宴上的那一场羞辱。她与清竹县主无冤无仇,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她却偏偏要用那等尖酸刻薄的话语来□□婉竹。
齐衡玉为她出头,换来的却是比羞辱还要让她难堪的惩罚。
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也没有人在意过她高不高兴。
在这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里,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妾,即便齐衡玉费尽心思地偏宠她,也无法改变上位者轻视一个妾的目光。
这是历朝历代扎根于每个人心中的观念,她们才不在乎为妾者是否愿意做妾,也不在意为妾者的心性品格如何。
只要是妾,便天生只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婉竹本以为她摆脱了在人丫子那里供人贩卖的货品的命数,也摆脱了那无休无止的牢笼,谁曾想如今落在这富贵窝里,却也只是换个了名头罢了。
她仍是摆布不了自己的命数。
“爷先头向我提起过的扶正一事,我是信了的。”婉竹冷不丁地出言,眸光散乱无措,仿佛是终于在寂寂深夜里卸下了心防。
关嬷嬷侧眼瞥她顾冷孑然的面貌,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此情此景之下她也不必坚守主仆尊卑,便上前抚了抚婉竹的柔荑,试图以这种方式给她些许暖意。
“从前我以为成为了爷的妾室,得了爷的宠爱后这一辈子便会衣食无忧,也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必被人凌辱耻笑。可自从进府之后,邓嬷嬷被害死,金玉又背叛了我,我走到今日这一步期间遭过多少算计,连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婉竹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便觉得自己略微有些口干舌燥,便拿起桌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后笑道:“从前我喜欢金石玉器,如今却是看不入眼了。”
说完这一番话,婉竹便垂首望向了自己手中的杯盏,凝视着其中摇摇曳曳的水流,盈润在心头的不安和怅然也好似跟着它的步调摇晃起来了一般。
“嬷嬷,我是不高兴。可我不知道我在不高兴什么。走到今日这等地步,我已没有回头路了。”婉竹自嘲一笑,扬起泪意涟涟的眸子,头一次在关嬷嬷面前展露着自己的脆弱。
“姨娘。”关嬷嬷也不由地哽咽了起来,她立时上前一步把婉竹搂进了怀里,像娘亲抱着女儿一般细声细语地劝慰她。
“姨娘这一路吃的苦嬷嬷都看在眼里,嬷嬷是奴婢出身,也没有姨娘的眼界。只能告诉姨娘一句,咱们女人活在这世上就是比男人艰难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生在世的真谛,尽都在“熬”这一个字里。”
关嬷嬷识趣地没有提起齐衡玉要扶正婉竹一事,如今婉竹的愁绪或许都来自妾室的这一层身份,她兴许还怀着一个念头——若是有朝一日成为世子爷的正妻,是不是就不会守这等委屈,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
“姨娘。”关嬷嬷干脆蹲下了身子,轻柔地拿着软帕替婉竹擦拭泪水,并告诉她:“太太这两日一直称病,鲁太医来了也不肯见,老太太起先还愿意劝一劝她,后来却不管不顾了。”
这倒是件稀罕事,婉竹也望向了关嬷嬷,问她:“太太犯了什么病?”
关嬷嬷俯身到婉竹耳畔,轻声告诉她:“听外院的丫鬟们说,是太太被国公爷扇了一巴掌的缘故。”
国公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让下李氏的面子,扇完她巴掌以后也没有勒令下人们束紧口风,而是不管不顾地赶去了月姨娘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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