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后是宫里所有人的忌讳,没人敢提起,所以年幼时,崔晏当真以为丽妃才是自己的生母,直到后来顾问然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是皇后的孩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温连却倏地坐起身来,问道:“什么伤?”
温连知道崔晏的喘疾是因为丽妃才患上的,但除此之外,崔晏从未跟他提及过任何其他的细枝末节。
崔晏静默片刻,轻轻开口:“崔清是三皇子,但其实,丽妃在生下崔清之前还有一个孩子,只不过那孩子还在肚里时便夭折了。”
他娓娓道来,仿佛那些过去都是旁人的故事,与他无关。
“丽妃自那以后性情大变,誓要重夺圣宠,便以我为跳板,令我患上喘疾。冬日里逼我溺在水中,高热风寒,以此为理由让皇帝来看望他。”
崔晏淡淡笑了,“她实在高估帝王之家的父子之情,皇帝对我并无半点怜爱之意,自从母后蒙冤死去,他认为我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污点,认定我不是他亲生儿子。”
温连渐渐睁大双眼,呼吸微停,“然后呢?”
“皇帝没来看我。”崔晏平淡开口,“他让丽妃自己去寻太医,丽妃因此勃然大怒,把对皇帝薄情之恨转嫁到我身上,知道皇帝不在乎我,便对我变本加厉地虐待。”
温连险些一口脏话骂出来,“然后呢!”
崔晏伸出手,在他眉间抚了抚,笑道,“别皱眉,当心变丑。”
见他拿这话搪塞自己,温连咬了咬牙,“你快说。”
“这些事在宫中人尽皆知,我这一国太子,地位等同婢女宫人。”崔晏几乎已经快忘了那段日子,如今回忆都变得模糊许多,“三岁那年,一次祭祀大典,为了躲避丽妃的折磨,我同皇帝毛遂自荐,跪求他让我在元唐寺为黄泉下的皇后娘娘祈福。”
祭祀大典,太子不想参加也要参加,丽妃拦不住他。
皇帝兴许是因为许久未见他动了恻隐之心,也兴许是因为实在看他心烦厌倦,便答应下来,只派两个宫人陪伴,让崔晏安心在元唐寺祈福一年。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崔晏静静说,“意味着我可以一年不用再被丽妃折磨,我便满心欢喜地住进寺里。”
听到这话,温连心尖像是被刀刃划开,血涌不止。
旁人避之不及的寺庙苦修,对于那个三岁的太子殿下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是皇帝的恩赐。
“不过很快,我没住多久,元唐寺便出了事。”崔晏叹息一声,“有贼人上山放火,将整个元唐寺烧得一干二净,寺里百十僧人,连同皇后娘娘的牌位,全部尘灰不剩。”
温连骇然地听着,他隐隐猜得出,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
以崔晏的聪明才智,也一定能猜出,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他,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他甚至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躲避宫中的虐待,住在寺庙里礼佛,然后为去世的娘亲祈福而已!
崔晏见他胸口起伏,似是动气,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口,道,“不说了,你刚喝过药,先睡吧。”
温连猛地扣住他的手,沉声道,“继续说。”
在他的坚持下,崔晏只好继续道,“幸好那日寺里有位大和尚,他慈悲为怀,会些拳脚功夫,半夜见到寺庙走水,连忙抱着我从后门逃出,一路上我们历尽艰险,躲避开那些追杀我们的贼人,不敢停歇。最后,大和尚身受重伤,勉强带我乘船到了顺尧城,找了间城隍庙安置我,留下些我平日要吃的药材,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苟活至今。
温连听罢,拳头死死攥紧,他难以想象一个三岁孩子居然经受过这么多困苦灾难。
就算这是一篇小说,这也太过了吧?
忽然,崔晏话锋一转,轻轻道:“宫中人人都知我在外过得不好,我也的确受了不少折磨,挨过打,受过冻,当过乞丐,被人追杀。文淮之大抵是以为我回宫是为了复仇,这也情有可原。”
因为他在未认识温连之前,的确是靠着要回宫杀了他们所有人这一个念头,才吃着野草,喝着雪水,在街头行乞要饭,勉强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