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不动声色地翻账本,耐心地将这五年的账本全都重新查了一遍,将所有错漏之处都整理成册。
户部本部的官员看到萧景曜查账本都出了一身冷汗。没办法,萧景曜那个抄家总督的名头实在太响亮。当初,萧景曜的成名之战就是当巡查钦差去往各州查账。现在成了户部尚书,众人再次看到萧景曜动账本,不管心里有鬼还是没鬼的,背后都是一阵凉意。
想想萧景曜往日的战绩,一查账,查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就要殃及到他们这些小池鱼。
心里有鬼的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现在能有颗后悔药给他吃下去,回到几年前,就算别人给他再多的好处他都不会配合别人在账目上做手脚。
在做账这方面,谁能比萧景曜更厉害?早些年落马的那些贪官,哪个不是做假账的好手,逃过萧景曜的法眼了吗?动过手脚的官员现在就是后悔,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萧景曜哪天突然变脸,让人将他们打入大牢,然后熟练地给他们安排上抄家流放套餐。
有人灰心丧气之下,已经着手安排让家眷离京,或者是单独送走某一个孩子,给家里留一两个血脉。
萧景曜却一直按兵不发。不是萧景曜不想发作,而是这里面的水,比萧景曜想象中的还要深。深到什么程度呢?哪怕是永嘉帝,也不能一下子莽过去,将这帮团体全灭。
因为这是触及到了整个官员阶层利益的大事。
隐户这种将自己名下的田地都挂在别人名下以求避税的行为,萧景曜简直不要太熟悉。当初萧景曜中举中进士,萧家本家也有人提出想把他们名下的田地都记在萧景曜名下,然后给萧景曜交点租子,只是萧景曜没有答应。但朝中这样做的官员,绝对不少。
官员名下都有可以免税的田地,或者说,只要有功名在身,就能享受到部分田地免税的待遇,只是田地免税数量多少的区别。
按照大齐的律法,秀才名下可以有三十亩免税之田地,举人一百亩,进士能免税的田地更多。进入官场,自然是官职越高的,待遇越好。
同时,大齐对官员也有所限制。一是不许官员经商,二是不许官员在任地置办房屋和田产。这两条规定都是防止官员以权谋私与民争利的,十分有必要。但大齐给官员的待遇也足够优渥,除了丰厚的薪俸之外,还有朝廷给的伺候的仆人,也算是百姓的徭役的一种,要是官员不想要人伺候,还能折算成银钱。
总而言之,在大齐当官,待遇绝对不低。
最要紧的,还是官员们名下可以免税的田地。
原籍回避政策,官员们不能回老家或者在离老家很近的地方做官,也不能在任上买田地。那官员们名下的免税田地数量,有时候根本用不满。这时候,族里的人求了过来,或者是别人故意攀附,请求成为官员名下的佃户,给官员交一笔比朝廷赋税更多的租子,官员们能不心动?
成为隐户,一是百姓实在不想交
那么多税,也不想服徭役。或者是碰上荒年根本活不下去了,带着所有的田地去投奔个主家,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他们的田地会被人另一波黑心的人用极低的价格买走。
土地的所有权一直是华夏这片大地上经年不衰循环往复的权利游戏。不管开国的时候如何,最后,百姓们手中的土地,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次流入到豪绅官员等人手中。而后,失了土地的百姓们活不下去,一波又一波的农民起义再次开始,最后结束这个腐朽的王朝,新王朝最初还是会将部分土地分给百姓们,看起来好像是安抚住了百姓。实则过不了多少年,百姓们手中的土地又会流入到地主阶级手中。
就和资本天然逐利一样,农耕文明中,地主阶级总是想要掌握更多的土地,这才是必要的生产资料。
甚至有的官员仗着朝廷查得不严格,大肆收隐户,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名下的田产,已经远远超过免税的部分,但因为他手段了得,朝廷竟然也没有收他这些多出来的田地的税。
萧景曜查账时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在这里,每个涉事的官员涉事的方式各有不同,漏税的数目也不相同,又加上这几年间,有人还有官职变动,账目就更加繁琐。萧景曜统计这些账目,算出来他们最终该给朝廷补的税的数目,就算了整整五个月。
由此可见,涉案官员之多。毫不夸张地说,朝野上下,没牵扯到其中的,才叫少。
哪怕是清官,那也是有家族的。族里让你帮忙挂点田地挂在名下,谁还能冷面拒绝?尤其是一些官员,名下本就有免税田地空缺,放着也是浪费,正好给族里做个人情,谁都没觉得不对。
永嘉帝一开始以为萧景曜查的是寻常的贪官污吏,结果再次看到萧景曜的查账成果后,饶是永嘉帝,心里也打了个突,“这要是继续查下去,官场中怕是没有你没得罪的人了。”
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就算是有些阁老,名下也挂了族里的良田,帮着避税。武将勋贵们同样如此。一百个官员中能有一个一点都没帮着人避税的,都算不错。萧景曜真要查到底的话,要面对的,几乎是来自一整个朝堂的压力。
就算是永嘉帝这个皇帝,想到那个情景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萧景曜平静地看着永嘉帝,“事情太难,陛下就不会去做了吗?”
永嘉帝当然摇头,“错就是错,长此以往,出岔子的是大齐的国库,事关朕的江山,朕怎么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