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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人间万事消磨尽 这对她们来说也是莫(第1页)

凡事都有两面性。对朱厚照而言,变革的深入意味着好处的增加,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源,更多甘为效死的人马,更高的声望,更充盈的快乐……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麻烦。

在内,仅官营专卖和马六甲关税两项,就引起了无数的纠纷。文官表面上是不屑于从事这些与民争利之事,所以不论是织造局、官窑场,还是负责收缴关税的督饷馆,历来都是由宦官管理。然而,再高洁的情操也受不住金钱的腐蚀。海关已经全面打开了,朱厚照要扩建织场和窑场,大力对外出口,换回白花花的银子。官营产业和关税收缴皆由宦官管辖,就意味着这么多的白银,只经宦官之手,流入皇帝的私库。皇家和宦官赚得盆满钵满,可外廷之人只能捞到一点儿皮毛。这谁能忍?这样的暴利,谁要让谁就是傻子!文官开始激烈地反对,他们比出旧例,要参与关税的收缴,要主持官营产业的生产。宦官也十分不忿,噢,最开始闹着不开关也是你们,看着开关有好处了,又来腆着脸来分肥的也是你们。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两拨人争执不断,险些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朱厚照从内心是不愿意让文官掺和到他的敛财大计里的。他不是不想给钱,不给钱谁能替他做事?他只是更希望把财权完全把持在自己手中,然后根据每年的考成结果,赏赐给群臣,由此来实现皇权对文官集团的深度掌控。但文官集团也不是傻子。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年度考核给的银两是不少了,比起洪武爷发的那点儿微薄薪酬,正德爷都可算是大方至极了。但是,拿死工资哪有“自助餐”来得舒服。凭什么宦官能捞,他们就不能捞,他们就是不服!如今,没人敢明着反对朱厚照本人,他们就开始攻讦宦官,攻讦占据河流与民争利的行为,力陈海运的弊端。随着争端越来越剧烈,武将集团也蠢蠢欲动,他们先是索要更多的金币银币,后来希望能有如屯田一般,专门供养军队的产业。宦官自知无法与文臣抗衡,所以愿意让利拉拢武将,共享这份好处。一边是文官,一边是武将和宦官,新一轮的内斗,又是一触即发。

在外,东亚贸易圈的老大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朱厚照目前面临两方面的压力,一方面的压力来自西欧。被驱逐出去的佛郎机人蠢蠢欲动,他不肯和这些王八蛋做生意,这些王八蛋就在背后给他使绊子。殖民者无法侵扰大明本土,就在各个小藩属国点起狼烟,开展走私贸易。他既然要收藩属国的关税,做藩属国的老大,就要庇佑人家的安全。可这样下去,海军军费的消耗只会越来越大。这又会形成一笔庞大的财政开支。另一方面的压力来自他的“好朋友”——奥斯曼帝国。他们非但借口索要更多的关税分成,并且还在宗教上提出更高的要求,多次派遣使者,意图宣传圣典。朱厚照对此:“……”他主动皈依,只是给合作找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怎么还认真了呢?就不能学学他们的“和合文化”,包容理解吗?

问题已经出现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可那个一直在他身侧的人,却不见了……

连刘瑾都忍不住问道:“爷,李尚书,还没痊愈吗?”

朱厚照报之冷冷一眼:“怎么,你是觉得,她不在,这事就办不妥了?”

刘瑾默了默,十分光棍道:“对啊。”那不然呢?!

朱厚照道:“……”

刘瑾已经干瘪得像一颗豆芽菜,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他的眼睛,还是年轻的:“您心如明镜,没有她,我们很难走到今天。”

朱厚照又一次沉默了。

在他五岁出阁讲学时就意识到,尽管他身居至高之位,但桎梏仍是无处不在的。文官坐大后,早就不愿遵循为臣的本份。他们用圣人的大道理绑架他,用声势浩大的劝谏威慑他,用除去他身边的奴仆来打压他。顺从他们的意思,他就是千古明君,不顺从他们的意思,他就是昏庸之主。他们凭什么?他们配吗?

年幼的他满心不忿,却无法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用任性去对抗,差遣宦官来办事。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策,强压之下换来的不是顺从,而是暗中抵制;而天生缺乏政治合法性的太监,也无法完全取代大臣的位置。可他别无选择。在他以为,自己未来只能靠太监来治国时【1】,阿越来到了他的身边。

谁都想不到,她既没有如文官集团所设想的那样,将他从宦官身边拉回来,也没有如太监所嘲讽的那样,迟早被他给玩死。她一步一步地立稳脚跟,走出了一条新的路。她以近臣的身份去制衡宦官,以儒臣的身份去协同分化文官,以他心腹的位置去扶持武将。这时的他们的方向是最一致的,他们也一起做成了很多事,整顿内廷贪腐,召回镇守中官,严惩勋贵外戚,改革武举武学,整治京军屯田……

他们本该一直携手走下去,如果没有俞家那档子事。他不后悔放李越去核查盐税,因为东官厅的运转确实需要大量的军饷,只有李越会毫无顾忌地和他说真话。他只是后悔,他应该一开始就整顿锦衣卫,派一些真正得力的人给她,从根源上阻止汝王世子被杀案发生。亦或者,他应该选择柔和一点的手段,而不是直接让她去见血,或许他们就不会决裂了。可惜,这个念头只是一浮现,就被轻易碾碎。他的心中有另一个的声音在告诉他:“这是迟早的事。”

但分开之后,他们很快又达成一致了。只要有共同的需求,就会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有扶持平民武将,肃清边军的需要,而她则随时做好了同归于尽,魂归故里的准备。他有平定鞑靼,封狼居胥的雄心壮志,而她则有报仇雪恨,以赎前愆的沉重包袱。只要他们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在漫长的折磨后,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终于再次重逢。这时,他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太宗爷五征漠北都解决不了的蒙元残余,在他这一朝被解决了。经过战争的锤炼和后期的分肥,他有了一支忠心耿耿的武将集团。在他看来,他已经可以弃权术,回正道,高枕无忧了。

可阿越的话和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又一次戳破他的幻想。心腹大患虽然解除,可内忧犹在。有时,比敌人更凶险的是所谓的自己人。他们像吸血虫一样,压榨底层,还甩锅给上层。阿越既不能容忍这批人,更不能容忍养出这批人的制度,而他……也一样。他又一次做出了选择。“为云为雨徒虚语,倾国倾城不在人。”“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情却上天。”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在他们的努力下,继文武平衡之后,他们又达成了上下平衡,收支平衡。他们有了新的选官制度、新的监察制度、新的宗藩条例、新的开源之道。上层可以满足,而下层可以活命。在科举改制碰壁之后,他就意识到,应该缓一缓。可她不愿意,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争执,因为身份暴露的危机,她失去了冷静,乱了阵脚,她要更进一步,压实随事考成。

一直埋在水下的分歧终于显露出来。他当然不能再和她同向而行,她只看到了她想要什么,却忘记了她依托的是什么。是她教会他,不能强权压人,可这时她却忘记了这点。而对他而言,风险必须与收益对等,惠民只能是副产品。他正是因为太了解她,才知道什么该信她,什么时候不该信她。

内外交困下,她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太液池上初见时,要是谁能告诉他,他会像傻子一样,被眼前这个人耍整整十六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如今已是十六年后,骨中骨已成、肉中肉已连,早已拆不开、割不断了。在李越面前,他可以不傲慢,不奢侈,不生气,他可以像水一样包容她,慢慢教她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她又叫他大吃一惊。她看起来真正地站在他的立场上,又一次指出了他所谓的平衡,所谓的见好就收,只是自欺欺人。士农工商,早就不能各安其分,各个层次的人,在不断转化勾结,形成天下不稳的暗流。富者越富,贫者越贫,钱神当道,民风不复。要在变之上维持权柄的稳固,就必须逐步摈弃洪武爷那些“万世不易之法”,树立新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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