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入水了。
一名番僧提起网兜,将俘虏咕噜噜尽数倒了出来,厉声呵斥他们自己游过去。
韩信想起之前在地下暗河的经历,压低声音,提醒旁边的三人:“屏住呼吸,莫要害怕,抓着我,一下子就好了。”
他的言辞无比简洁,态度也很平静,但就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能够驱散人内心的悚然惊惧。
小朋友们果然都抓住了他的衣袖,心想,子云将军果然是一代将星,白衣兵仙,真的好有气场,让人觉得好安全啊。
下水之后,在冰寒刺骨的深潭中翻涌了好久,周围皆是幽黑一片,犹如深海般凶险莫测。
水道如同迷宫般弯弯曲曲,若是没有地图指引,压根不可能寻找到出路。
杨琏真迦在最前方拿着一颗夜明珠照明,众人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辉鱼贯向前,竭力游动,终于在快要身体冻僵、几乎失去反应的时候,找到了水下的影墓地宫入口。
檀道济最后一个登岸,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拉住韩信的手说:“多谢子云,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我娘。”
韩信:“……”
他问檀道济:“你娘是?”
“不知道”,小少年目视远方,带着一丝惆怅说,“我没见过她,我尚未满月爹娘就死了。一开始跟着叔父,后来陛下京口起义,叔父也战死了,我就一直在陛下身边长大。”
韩信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这般天真烂漫、一看就沐浴着很多爱意成长的孩子,居然也有很惨痛的身世。
不过这也能侧面反应出来,刘裕确实在他身上花费诸多心思,倾注诸多关怀,弥补了他家庭角色的空缺。
他想起自己早年的经历,一时沉默,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整个地宫若是从上方俯视,呈现出一艘舰船的外观形状,显然是设计者有意而为之。
入口就设在舷梯处,需要走过很长一段通道。因为经年水流的侵蚀与冲刷,壁上爬满了苍苍青苔,许多的壁画都已经剥蚀凋零,呈现出一种瓷器风化般的古朴色泽,字迹莫辨。
因为人在墓中,看不见天幕,众人也没法根据天幕上郑成功等人的评论来猜测这些壁画的内容,只觉构图甚是宏大鼎盛,气势非凡,纵然是一般的帝陵也比不上。
虽如今只剩残篇断片,皲裂的痕迹爬满了每一处,难掩岁月沧桑,却还是能依稀从这盛大的场面中窥出当年初建时,是何等金粉珠箔富丽堂皇的璀璨景象。
待到快要接近入口大门时,此处的壁画终于渐转清晰,可以清晰看见上面的行文。
那是红衣少年出征之前,帝王为他授剑,亲自献酒祝祷,送他登舟征伐的场景,这也是二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相见。
紧接着一长串来自不同时期之人的悼念行文,什么“汉家脊梁”、“永祚皇元”、“开日月天”、“气壮山河”,又是什么“江山永固,蔚起后贤”,什么“海上丹心流芳百世,人间英烈浩气长存”之类的。
最往里,也是最靠前的位置,铭刻着隆武帝的金册御书:
“隆武七年,帝旨迁太庙武烈太子之灵曰:
朕以寡德微识,忝开洪业,上谨天人之望,下藉群黎之辉。夫惟太子成功,神器秀拔,懿玉高风,德盛光济,才兼文雅。赫赫煌煌,凛英明灵,声出江表,名满河内。
恰此元凶暴虐,靼清奸横,乃有兴颂中夏,威凌群夷,星驰电迈,风卷云席。王钺方移,鼎剑铿铮,光朝振野,肃世济民。
念朕创业肇基,子谙习经筵,寄调弓马,至汀洲自江东,千里未尝稍离。方思乾坤有继,欲托以社稷之重,殆成泉壤之隔,哀哉痛哉,离怀曷已!思幽冥之杳茫兮,吟魂恍如形在;揽残剑之叹恨兮,悼亡赋于何殇?
转入汝之余室兮,枉见流芳在壁;顾视汝之遗画兮,唤汝不闻汝名。扬长辔之无系兮,唯对庭前荒柳;秉夜烛之回照兮,久泪下而沾襟。盈蔓草之征路兮,丰麦苗出丘墟;眄川流之永逝兮,鉴虞渊夕坠影。
知来生之杳渺兮,安得再君臣父子;栖今生若孤蓬兮,是处唯断鸿零雁。合十宿求一见兮,汝魂讵不归返;空奠汝于夜台兮,荒昧哪得知之?梦耶?真耶?胡不归!
既当彼诀,恨遗万载,悲莫悲兮,此痛无穷。”
这篇迁移入太庙的悼亡之词,可谓字字泣血,捧出心肺,悲从中来,催人而泪下。
——此地果然是本位面郑成功的陵墓。
天幕前的观众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沉默,心中颇感戚然,似是看见当年那位英气焕发的帝王,白发人送黑发人,行到此处,终至流泪满面。
然而,一个问题很快浮上心头。
如此盛大的一处陵墓,隆武帝又花了如此多的心思来布置,怎会被遗忘许多年、不为人知,直到今日才重现天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