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未曾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分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和亲信弹冠相庆,终于处理掉了威胁巨大的阿里不哥和太子真金,保住了自己的帝位,结果转瞬之间,张世杰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千里万里,山水迢递,他们难道是飞过来的吗”,忽必烈暴怒,将御案前的东西一股脑推倒在地,厉声斥责着一众下属,“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丞相安童等人低下头,唯唯不敢应声。
忽必烈翻阅着一张张战报,尽是平安无事,一片祥和气象,到此时他岂能不知,这群属下尽是阴怀异图,多地怕是早就陷落,消息却被封锁,未曾泄露一丝一毫。
张世杰刚起兵的时候他根本没当一回事,隔行如隔山,这种海上舰队转战陆上的,简直等同于自取灭亡。
本以为派出张弘范就能轻易解决,谁知道自从崖山之败后,情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边地的重要粮仓占城与安南陷落,紧接着福州告急,江西全境覆灭,伯颜大军被全歼,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败讯,从江南至漠北的全线溃败。
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筹集粮饷,紧急调兵支援,四处救火救急。
从前查抄蒙古贵族换来的收入早已不够用,忽必烈只能将目光瞄准了百姓税收,半年间收了三回重税,总算是勉强凑出了行军开支。
心想着,朕爱民如子,非是有意,乃不得已而为之。
先苦一苦百姓,待朕度过这个难关,定将一切都还回去,让我百姓过上安定富裕的生活(当然,仅限于蒙古子民,不包括第四等汉人)。
饶是如此,前线也是败绩频传,潼关、蜀中、汴州等重镇先后陷落,好容易阿里海牙在滑州来了一手黄河决堤,以百姓为饵,困住了对方大将霍去病和李来亨,最终却仍是被冲破重围,逃了出来。
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翻盘机会。
错过之后,一溃千里,直到今日得大都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再说这李来亨,还有扬州那边打出的史可法督师旗帜,江南地区的于谦,这些可都是名声在外的前明英杰啊,忽必烈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嗤之以鼻,谁在哪里故弄玄虚,骗鬼呢这是。
结果等画像从前线传回来,再和史料里一对比,竟然一模一样,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此刻,忽必烈满心沉重地走出殿宇,抬头仰望着虽已步入春日,却仍旧显得阴霾遍布的天空,风沙呼啸着在他眼底吹出一片晦涩。
连这样死而复生之事都出来了,难道真的是天要大元亡吗?
纵观张世杰起兵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简直迅捷得不可思议,仿佛老天都站在他那边,一路遇到的攻坚战固然不少,但更多时候却是闻风而降,打开城门迎王师。
这些该死的官民士绅,食君之禄,却不思忠君报国,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地倒戈投效新朝,有时甚至连一点象征性
的抵抗都不愿做!
忽必烈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
张世杰一个出身卑贱的堕民,凭什么能得众人拥护,站到如此高度,贼老天是瞎了眼吗,他不服!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先是铲除了成宗留下的巨大财政漏洞,又扳倒了扶持自己上位,想把自己变成傀儡的权臣。
每一天夙兴夜寐,通宵达旦地工作,事必躬亲,古往今来何曾有他这么勤奋的帝王?
殊不知,正是他的事必躬亲才搞出了大祸。
忽必烈为人专横独断,什么人都必须听他的,反正他才是满朝文武中最高明的一个,下属官员处理政务一旦不合心意,动辄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什么诛十族、剥皮楦草、鼎镬之刑之类的前明酷刑,被他一个不少地继承了下来。
他还特别喜欢在朝堂之上杀人,血溅五步,以此来震慑公卿百官,并且有时候的理由十分无厘头。
比如宰相卢世荣干得好好的,忽然被当庭拖出来乱刀分尸,就是因为大喇嘛八思巴预言,“名字中带有一个草字头者必反”。
当然事实证明,这话说的是淮南李庭芝。
不过忽必烈可不管,直接将任何与之沾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六部官员都缺位不少,不得不临时顶替上来补充。
到了后期张世杰起兵时,大都中的百官每逢上朝,都要含泪牵袖与家人告别,不知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归来。到了散朝时,若能顺利归家,便忍不住相拥而泣,庆幸自己又多活过了一日。
忽必烈对八思巴十分信任,因为压力巨大,所以将一线希望寄托在了超自然力量身上,寻求个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