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瓘一点不在意马隆翻老账,这些言语不过是谈判前的口水话而已,毫无意义。他淡淡地道:“如今卫某穷途末路,被胡问静驱赶到了西凉,身心俱疲,粮草也不怎么够了,还想请马将军放行,且资助卫某一些粮草。”
马隆大惊失色:“原来在阁下的眼中老夫一直是白痴啊。”他仰天大笑:“老夫一直想要斩杀了卫老匹夫为邓将军报仇,只是身份低微,兵微将寡,今日托陛下的洪福,卫老匹夫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老夫定然要砍下你的狗头!”
卫瓘身后一群将领握住了手中的刀剑,而马隆身后的将领同样握紧了刀剑,随时准备厮杀。
卫瓘大笑:“若是马将军有这个本事,只管取去。”
马隆冷冷地看着卫瓘,一声不吭。
卫瓘挥手,道:“今日卫某手中雄兵数万,胡人百姓十万,马将军手中的兵马是不如卫某的,不过马将军手中的百姓倒是比卫某多,若是你我开战,鹿死谁手不怎么好说,但这西凉定然是打残了。”
马隆淡淡地道:“打残了,再重建就是了,这武威城不就是重建的吗?”
卫瓘转头望着武威城,笑道:“可是,为什么你我就要打得血流成河,山河破碎呢?几十年前的旧怨不说也罢,马将军岂是为了私人恩怨而公器私用,无视西凉无数百姓流血漂橹,十室九空之人?”
“今日卫某要与马将军说的,是胡问静的大计,或者说汉人的大计。”
马隆冷笑,卫瓘最会扯了,一个字都信不得。
卫瓘认真地道:“马将军如今是大楚朝重臣,定然知道胡问静驱赶不肯汉化的胡人出华夏的大计。”
马隆不说话,他当然知道,胡人终究成了大患,幸好胡问静手段狠辣,不然汉人只怕要倒大霉。
卫瓘盯着马隆的眼睛,继续道:“可是,将胡人驱赶出塞外,这就够了吗?”
卫瓘平静地道:“朝廷中一直有人主张教会了胡人礼仪,教会胡人打铁,种地,胡人就不会杀入中原了,也有人主张胡人杀入中原是因为有个暴虐的野心勃勃的单于,杀了那单于就好了。可是老夫与马将军都知道那是放屁,胡人就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才会入侵华夏。”
“若是气候温暖,草原物产丰盛,牛羊遍地,这胡人就会与我华夏秋毫无犯,互为友邦,若是气候寒冷,胡人就会杀入我华夏烧杀抢掠。”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若是胡问静只是将胡人驱赶出了中原,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等胡人强大了,等天气寒冷了,胡人过不下去了,自然又是一次胡人杀入华夏。”
马隆缓缓点头,胡问静与他提过气候对胡人入华夏的影响,他久居西凉,多少有些心得,也认为这个道理没错。
卫瓘继续道:“胡问静可以赶走今年南下的胡人,明年呢?后年呢?十年后呢?”他一字一句地道:“塞外草原上有数不清的胡人,几百年前有匈奴,如今有鲜卑、羌、羯、匈奴等等几百种胡人,胡人就像是草原里的草,是杀不完的。只要草原在,游牧而居的胡人就会从更北面,更西面来到华夏的附近。”
“只靠将胡人赶走,或者大杀一场,是解决不了胡人进犯华夏的。”
“所以,胡问静的计划是一劳永逸,让汉人抢夺胡人的草原,减少胡人的生存空间,甚至杀到胡人的大本营去。华夏从战略守势变成战略攻势。”
马隆仔细打量卫瓘,卫瓘还是有些本事的,竟然从蛛丝马迹之中看穿了胡问静的意图。
卫瓘注意到了马隆的眼神,心中立刻松了口气,继续道:“司马越司马柬被胡问静驱赶到了北面的草原,这北面的草原以后看来是安稳了,胡问静又亲自率兵征讨羌胡杂居地,看来这近在咫尺的华夏土地终于要收复了,以后北面的胡人只会在司马越司马柬之北了。”
马隆不动声色,心里很是认同,扫荡羌胡杂居地不可能做到杀尽胡人,大山之中哪里不能藏人?但是只要击破了河套一代,胡人在黄土高坡和茫茫山野之中唯有越来越窘迫,最后要么主动投降,要么直接消亡。
卫瓘道:“可是,这西面的胡人呢?”他像一只偷了鸡的狐狸一般笑了:“胡人入华夏的途径一个是北面,另一个就是西面了。堵住了北面,西面怎么办?”
马隆已经听懂了卫瓘的言语,转头望向远处越来越多的卫瓘的大军,只见卫瓘的大军中不仅有运输粮草的马车,还有几十万头羊,这哪里是汉人的军队,压根就是胡人了。他讽刺道:“阁下这是要去西面做单于了?”
卫瓘用力点头:“不错,老夫真有这个意思。”
马隆一怔。
卫瓘继续道:“胡问静睚眦必报,老夫不敢赌胡问静会如何对待老夫,老夫不想死,唯有与胡人联手,可是老夫运气不好,并州连年灾害,除了晋阳附近的平原水利方便,减产不多,并州大部分地区颗粒无收,没有粮食,老夫无法控制并州,所以老夫去了河套,可是胡问静反应快,竟然追了上来,老夫立足未稳,只能继续逃……”他暗暗苦笑,胡问静的兵法明明就是一坨狗屎,战略和战术都不堪一提,可是硬生生用钱多人多甲坚刀利击败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真是兵法界的耻辱啊。“……老夫思来想去,唯一的活路不是向北就是向西,可北面已经有司马越司马柬了,老夫再去北面只怕会被司马家的人围攻,所以老夫就向西了。”
马隆冷冷地道:“只怕不是吧。向北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向西有什么,倒是很清楚。”汉朝就有丝绸之路了,这从西凉出塞的道路真是简单又清楚。
卫瓘微笑道:“若不是有一线生机,卫某为什么不与胡问静拼个鱼死网破?若不是有广大的前景,卫某为什么要与马将军在此聊天?”
马隆冷冷地盯着卫瓘,很清楚卫瓘的意思。
卫瓘笑着:“卫某势穷而西走,从大楚朝的角度看,这天下终于没了内忧了,蜀地就是砧板上的肉,又没有名将,征服蜀地易如反掌。大楚终于有了安定的天下。”
“从华夏的角度看,卫某若是能够在极西之地杀出一片生路,这西面的胡人不越过卫某是无法进入华夏了,华夏多了一个屏障,从此无忧矣。若是卫某战死在了极西之地,损失的是胡人与卫某,华夏唯有好处,毫无损失。”
“从胡问静的角度看,压制极西之地需要一个名将,老夫不才,这大楚朝之内能够胜过老夫之人寥寥无几。有老夫西征,胡问静不用担心遇到了一个庸将浪费了征服西方的机会。”
“从马将军的角度看,若是阻挡了老夫西遁,老夫唯有集中全力夺取西凉,若是能够有西凉在手,老夫至少可以与胡问静好好较量一番。虽然夺取西凉是老夫一厢情愿了,马将军在西凉经营多年,威震四方,老夫多半是不能夺取西凉的,但是西凉生灵涂炭却是必然,若是老夫运气好,一路集中兵力向西而去,血战之下还有几分可能杀出西凉进入西域都护府。如此,老夫伤亡惨重,未必有余力征服西方的胡人,马将军建设西凉,保一方百姓平安的心思落空,你我双方都输了,这又是何苦呢?”
马隆冷冷地盯着卫瓘,就知道卫瓘会这么说。
卫瓘淡淡地道:“老夫西去的利益和理由尽数就在马将军面前,马将军只管慢慢考虑,老夫十几万人原来疲惫,不论是战是和,还要修养几日。”说罢,卫瓘带领数百骑转身就走,留下面色阴沉的马隆。
卫瓘回到大军之中,立刻下令:“马隆定然会同意我军西去,我军一路上盯紧些,若是各地的胡人不稳定,对马隆有怨念,对汉人有怨念,我等立刻反手夺了西凉。”一群将领点头,若是能够在西凉站稳脚跟,何必去极西之地。
马隆回到了武威城中,同样下令道:“立刻通知西凉各郡,严守城池,等待卫瓘离开。”他冷笑着:“卫瓘一定想着假道灭虢,无妨,若是他敢夺取西凉,老夫就是将西凉打得十室九空,也要杀了卫瓘。”一群手下点头,哪怕是拖延些时日等待援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