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封离和周昭宁离京时,其实没有商量好要去哪,但大概是封离上辈子在北方待了太久,两人便默契地往南而行。不像在位时,微服出巡亦是侍卫随行保护,他们此番离京,便是抛却京中一切,两人只身离开,就连周泉和周济都没带。
这往南而去,路上名山大川一一走过,登泰山看日出,过黄河观瀑布,方真正知晓天地之辽阔。
封离爱凑热闹,听说哪里有热闹便要去看,叫他们在嵩山遇到了武林大会。他们久居庙堂之高,从未参与过江湖事,封离觉得很是新奇,拉着周昭宁混进去看了几日的热闹。
幸好他虽有些技痒,还是知道分寸,没有冲上去与人较量,否则到时候惹了什么江湖门派追杀,或是不小心当了什么盟主、坛主之类的,那就不得了了。
在嵩山看完热闹,两人继续往南,不约而同地,便往姑苏而去。边走边游玩,从京城到姑苏,他们走了整整三个月,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节。姑苏城中凌霄花盛放,爬满院墙,美不胜收。
看到那江南水乡的烟雨,那怒放的凌霄花,那飘香的栀子,封离便不肯走了。他们在姑苏城郊置了宅院,买了两亩地,如梦境中一般,种花种菜,钓起鱼来。
梦里的周昭宁不曾告知心意,封离则在情之一字上未曾开窍,两人如知己挚友般相伴,亦是和谐安然。现实中的他们心意相通,自然更是琴瑟和鸣。
不止有种花钓鱼这等劳作之事,兴致来时,周昭宁亦为封离作画、抚琴,与他对弈、品茗,是此生未有的潇洒。
他们在姑苏住下后,便告知京城,周泉、周济、明福等人匆匆赶来,打理宅中事务,这宅子里忽然就生气勃勃了起来。
这还不算,自那以后,他们这宅子,便不时有那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第一个来的是解泉泠,他当初自请任望城县令,后来他从望城县令做到了建州太守,当时封离要调他回京任职,他不愿意,始终在建州、滁州两地任职,为当时的北境休养生息、练兵强军发挥了巨大作用。
这人一心扑在政务上,比封离这个当皇帝的还忙,这次居然有空过来看望,倒是令封离感到奇怪。一问之下才知,南北一统之后,他终于不再死盯着滁州建州这两个边境,而是应召即将入京任职了。
封离嗤笑:“当年我叫你回来,你死活不肯,如今十二叫你,你倒是随叫随到。解泉泠,你琢磨琢磨,这时候来我这,你是不是找骂?”
解泉泠拱手一礼,轻抚胡须,笑着应道:“陛下有王爷辅政,朝中有没有一个解泉泠不碍事……再说了,今上传旨召臣进京时,那传旨太监可是还带着您的手书,臣能不应吗?”
封离想起来了,那还是他前几年写下的,当时犹豫过要不要把解泉泠强行叫回来,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当时写的手书就搁置在勤政殿中,好家伙,被臭小子拿出来使上了。
他一时哭笑不得,只好不再往下说,又问他道:“那你如何有空过来,还不快快进京?”
“陛下殚精竭虑十二载,臣亦是呕心沥血这么多年,陛下是一句话便禅位逍遥了,臣走马上任前要个假期都不行?”
“行行行,看把你委屈的,再说是不是要哭嚎了?明福,吩咐厨房,今晚杀鱼,把王爷晨间钓的那条大青鱼杀了。再开一坛陈年花雕,让解府台好好解解馋。”
明福应是,连忙下去准备去了。他从大内总管的位置上卸任,跟着主子来到这姑苏小宅中安身,当初手下数千宫侍孝敬,如今只有家仆十余人听他使唤,却只觉得更加安定。看到主子见到旧友,欢喜快活,他便觉得满足。
到了夜里,封离和周昭宁为解泉泠接风洗尘,并不只是他们三人同坐,封离还把明福、周泉、周济也叫来,六个人不分尊卑地凑了一张桌子。
席间,解泉泠才知,不仅这桌上的鱼是燕王所钓,这青菜也是上皇所种,一桌子菜有半桌子是坐着的这几位动了手的。
解泉泠心中感叹,他这一生,走了一条过去从未想过的路。可又何止是他,当年在国子监听学时,他也从不曾想过,最后登基为帝的会是封离,他甚至会一统南北,又禅位离京。若说他这一生有所波折,那封离的人生才是跌宕起伏。
思及此,他兀然举杯,情挚意切道:“陛下、王爷,泉泠敬你们,敬太平盛世!”
封离仰头大笑,与周昭宁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封离突然说:“其实这陈年花雕,是我买宅时一同买下的状元红。这里住的原是一户乡绅,他老来得子,孩子降生时大喜过望,在院中埋下几坛花雕,对儿子寄予厚望,想等他科举及第时再起出来宴客。结果他的儿子不喜经文,却特别爱做生意,没能全他的期望。”
“我们来这里置宅时,看中这宅子外的凌霄花墙,正好乡绅因为儿子经商已是巨富,要搬去城中大宅,要将这宅子脱手,我们便买了下来。那乡绅本是要将院中埋的状元红一同带走,被我闻着了酒香想要买,他想着儿子这辈子中不了科举了,就干脆卖给了我。”
说到这,封离停了下来,他看向解泉泠,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我猜,解渊老头也给你埋过状元红……”封离的语气里有遗憾,却也并不十分遗憾。
解泉泠没等他说下去,端起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我爹埋的状元红当年就被我喝光了,离京去望城赴任前,我挖出来喝了个大醉……不瞒陛下,爽快!往事不可追,陛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依你!”
解泉泠当年赴任前,孤身醉酒,未尝没有惆怅和遗憾。时隔十二年,喝的仍是状元红,可这一次,上皇和王爷作陪,喝得畅快淋漓,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