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是你吗?”电话里传来萧筱激动的声音。
“真的是你!”听到熟悉温暖的声音,依依眼中泛出了泪花,“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还在朝晖早报。你呢?”
“嗯。”依依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问,“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你的下落,很担心你,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萧筱清亮的声音透出满满的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依依感动之余,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在上海,之前在北京跟你一起的那个朋友找到我。”萧筱顿了一下,“他就在我旁边,你等一下。”
随着电话出现一阵空白的杂音,依依的心跳狂乱了起来。
萧筱过年没有回家,一直在上海报社加班,因为年前爆发的信交风潮危机,导致整个上海金融陷入恐慌,报社每天加班加点的报道最新情况。
上海这一年刮起成立信托和交易所的热潮,短短八九个月,就成立上市了各式各样的交易所一百多家,而且只要一上市股价就暴涨,几乎所有有几分积蓄的上海市民都去抢购,短短两三个月就涨了几十倍,市场狂热,大家不满足自己手上的本金,都各自借钱贷款去找路子去买。结果就是在年前的一个月,银行和钱庄的银根渐紧,对泡沫的担忧,不再拆借和贷款给交易所和投资客,短短两周价格暴跌,每天都有十几家交易所宣布破产,那些市民的投资血本无归。
朝晖早报和其他报纸一样,想要深度挖掘这场金融风潮的前因后果,采访在这场暴风中的标志性的人物。传说有一个青年实业家在新设交易所之风刚起来的时候就陆续买入了近十家原始股,从11月到1月在这次金融泡沫最疯狂的时候陆续分批抛售了全部的股份,全身而退,据股票经纪人透露这位年轻的投资者大概赚了三十倍,而且据说在交易所成片破产的当下,这位投资者在收购股票。
市场一片哀嚎,破产自杀不断的惨剧中,这种传说传播速度很广,人们憎恨嫉妒又崇拜这样目光卓绝的风云人物和幸运儿,谁都想模仿成功的人士的路径,探究他们的方法和思路,内幕消息,甚至沾一点好运也是好的。二十年代的上海滩从来不乏这样暴富的传奇,匿名的消息在传播,被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但是没有做实姓氏名谁,没有哪家拿到独家采访。
萧筱就接到挖掘这个故事的任务,消息不难打探,股票经纪人圈子里总有爆料者,很快打探到这位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理事何先生。去到门房递名片帖子的时候,门房的印度男仆笑着摇头,说最近已经有十几家报社来过,何先生是不接受采访的,最后给了他一块钱小费,他才同意把帖子送了进去,没想到等待了一会,男仆出来邀请萧小姐进去谈。
萧筱走进办公室见到桌前正在打电话的何先生时有些愕然,仔细观察了几眼才确认是之前在北京报社找过她的那个男人。比起两年前他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眉骨立体,下颌线利落分明,眼神清冷锐利,一身高定的西装马甲,闲适又警敏的靠坐在椅子上讲电话,与她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萧小姐,你好,很久不见。”他挂了电话,站起身来热络的与她握手,但整个人有一种清贵疏离的气质。
萧筱作为记者,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打过交道,在他的气场下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都没有提到依依,何梓明态度非常诚恳,说今天马上要去工厂那边有事情要处理,约她明天去报社找她,可以做一个独家采访。
于是初八这天傍晚他携带精致的礼物登门,闲聊了几句,他看似闲适的聊起了商依依的近况,说她现在寄居在一户大宅院,他有她现在府宅的电话号码,如果萧筱愿意可以打一个电话问候。萧筱兴奋之余立刻按照他所说的拨打过去电话,约了七点再次去电。
等待的这一个小时里,她开始给何梓明做采访,过程并不顺利,他阶段性的侃侃而谈,一旦话头结束,就陷入沉默,明显心不在焉,眼角一直瞟着时钟和电话,几次问话他好像都没有听见。最后他饱含歉意的笑笑,说要出去抽根烟。
萧筱不知道他跟依依之间的关系,但她能轻易的看出他的伪装和煎熬。于是在接通了依依的电话之后,她看到他站在身旁压抑恳切的眼神,把听筒递给了他。
“依依……”电话里何梓明的声音压抑着深沉的渴望。
两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握着听筒的手抖的厉害。
“依依,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何梓明努力用着轻松的口气,握住电话的掌心沁出汗来,他紧张的听着话筒里白噪音,努力的分辨着她的呼吸声,“去年你生日我在南洋,没有办法打到电话给你,对不起。”
她的泪珠成串的往下坠,却没有发出声音。
“依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吗?”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想保持一点虚无的自尊,“你过说会找我的,为什么从来不接我的电话,不打电话给我?”
漫长的沉默过后,何梓明在电话里笑笑,小心翼翼的,“是不是你来电话的时候被我错过了?那以后你再打给我,那个号码不会变的,我每天都会等你的电话。”
依依掩住抽泣的鼻息,离开听筒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气,如同溺水的人。
无声的沉默沿着千里的电波凝成了心上的寒冰。
“依依,你已经忘了我吗?”他的声音柔成水,近乎于卑微的祈求,“不要对我这么狠心……”
“别等了。”
冰尖击穿他心脏过后,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萧筱远远的走开,没有听何梓明讲电话,等她回转过来看他颓唐孤独的撑在电话台前,骨节发白,像一寸一寸的被打断了脊骨,任谁看到都知道眼前是一个悲伤失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