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黑了。
吴克双手抱膝,蜷缩在墙根下。
他脸上很脏,好像七天七夜没洗过。胡子像一堆乱草,遮住了嘴唇,至少自由生长了半个月。开线的礼帽如同张开了饥饿的嘴,长袍破了两个洞,又像是连穿两个月,看不出原本颜色。
等到三点半,吴克化装成难民,趁左右无人,从后门闪身跳到街上。随后步行来到大观园北牌坊,坐在墙根下,等着花谷。
祥瑞茶馆位于大观园北市场,距离北牌坊八十多米。吴克断定,花谷不会舍近求远,从南牌坊进出大观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克向南瞄了一眼,心中着急又兴奋,花谷该出来了。
此时,花谷也很兴奋。
离开泉城时,他心存妄想,不出二十天,华北方面军将势如破竹,踏破黄河天险。
结果严重打脸。山西、淞沪两个方向,华夏军队浴血抵抗。尤其淞沪方向,国军伤亡惨重,但仍不断增兵,迫使华东方面军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
华夏积弱已久,尚能迸发出如此能量,一旦觉醒,化身东方巨龙,那日本就成了虫。花谷不由忧心忡忡。
终究敌强我弱,进入十二月,态势发生重大变化。上海沦陷,得到加强驻华中方面军没有停息,一路到南京城下,攻克国党首府。第三集团军在德县一带抵抗二十余天,也放弃黄河天险。
花谷欣喜若狂,主动请命,于三天前秘密潜回泉城,不久,得到消息,第三集团军将放弃泉城。很快,城中只留下一个师的兵力,也不过是策应主力逃跑,无心恋战。
泉城已是有兵无防,花谷也就肆无忌惮,一边让手下特务准备皇军入城式,一边亲自联络泉城“友好”知名人士,并秘密接见商会汉奸,地点就在祥瑞茶馆。
祥瑞茶馆老板是日本人,自幼在东北长大,八年前化名秦义,来到泉城,经营木材和煤炭生意,既经商也是外围特务。三年前出资经营祥瑞茶馆,成为日本特务秘密联络站点。
下午二楼不招待其他客人,秦义也坐在花谷身边,身后站着花谷的两名随从。还有三个伙计,分立在圆桌旁边,表面上端茶倒水,实则保护花谷安全。
起初,孙慕容还有一丝的冲动,哪怕背负抗命不尊的罪名,想着玉石俱焚。但现在,他一点不想了。就这架势,不等掏出枪来,就会被按住,根本无法动手。
也没想到,之前只跟省府官员与花谷见过两面,却留下很好的印象。
花谷先给众人画了个饼,说皇军会保护好大家的私人财产,也保证大家顺利做生意。他又看着孙慕容:“孙先生年轻有为,却是老朋友了。我希望你不仅要成为商会中流砥柱,也要加入维持会,当副会长,为维护泉城乃至鲁省繁荣尽一份力。”
事到如今,孙慕容装出受宠若惊模样,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他也表现的和另外七个汉奸一样,卑躬屈膝又高兴不已,好似得了先手,占了先机。
其实他心里十分低落,想着有朝一日,泉城站将被摧毁,他,还有所有袍泽,不投降,就是死。他不会投降,会和站长一样,吞下藏在衣领里的砒霜。
相聊甚欢,直到窗玻璃蒙上暮色,花谷才挥手起身,离开祥瑞茶馆。
外面青石板路上依然行走着红男绿女,仿佛与牌坊两边的难民分属两个世界。
大观园本就是奇葩存在,北市场经营小吃百货茶馆酒楼,南市场不仅影剧院的高雅,也有青楼赌馆的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自然吸引着众多不知亡国愁的无脑之人。
走在行人之中,花谷仍有些兴奋。用不了几天,泉城以及大半鲁省都将被大日本皇军征服,而眼前的人们就是温顺羔羊,没有任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