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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第1页)

谢茉忖着来人约莫是公社同事,跨越攒动的人群挤出后门,眼睛四下逡视,却没发现熟面孔,正疑惑——“谢茉同志——”谢茉循声望去,一个二十出头的陌生男青年正站在左下方的楼梯脚冲她摇手。近一米八的身高,瘦长脸,眉形浓黑,眼睛狭长,鼻子薄而削,虽可称一句清俊,但因浮动晦暝风雨的眼神,以及玩世不恭撩起的笑,看上去乖张轻狂,让人望而却步。他身后还站着个矮墩墩的青年,面相憨厚,眼神却十分活泛。显然这也不是个老实人。谢茉眉心不自觉拧起浅纹,察觉四周若有似无的视线,她迟疑着靠近两步脚步:“请问您是?”“谢茉同志你好,我曾拜读过你那篇在省报征文中荣获,十分佩服。”因距离原因,男青年声音拔得很高,谢茉能听见,周遭人也可听见,一时间议论声起,“省报”、“启发,我也起了写作的想法,可这笔好像不听话,写出来的东西完全不符合我的预想,却怎么都找不出问题在哪里。这回慕名找你,就是想让你指点指点文章。”心动的人就站在他眼前,饶是王东兴自诩颇有城府,这会子也因激动而脸红脖子粗。更遑论,谢茉的漂亮远超他想象。先前只能远远瞭望,就觉得她是他所见最美丽的姑娘,晕黄光束里的她就像被众星拱卫的明月,含笑的嗓音好比甘冽的美酒,一场汇演下来,他已不知不觉被醉倒,此时就近再看,竟又好看了三分,人不仅比他珍藏的那幅画报中的姑娘更美,还比画报中人多了份勾人心弦的鲜灵。仿似那开了屏的孔雀,王东兴眉眼神态、言谈举止忍不住溢出一股浮浪气息。满口进步和文章,一双眼睛却牢牢粘在谢茉身上,黑亮黑亮的,分外渗人。上一世谢茉走路上常会被陌生异性搭讪询问联系方式,所以她早已饱受旁人目光淬炼,对陌生人有意无意投来的眼神具备较高的免疫力,和多数人欣赏惊艳偏善意的眼神不同,王东兴眼底的那团黑,像黑泥一般,粘在身上极不舒服。谢茉作为体面人,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事端,但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有些人却是万万不能忍的。谢茉敛起所有表情,板声道:“这位同志,我能力有限,怕给不了你什么指点。”闻言,王东兴眉心一跳,荡漾在半空的心霎时跌地上,扯了扯嘴角,讪笑两声说:“谢茉同志,我再没见过比你文章更好的,你真的太谦虚了。我是初学写文章,你这个大才女来指点我,还不就是耷耷眼抬抬手的事儿。”谢茉眉心褶皱愈深,强调说:“才女不敢当,更不敢误人子弟,这位同志你的请求我委实不敢应,让你白跑一趟了……”王东兴朝谢茉迈脚,凑近谢茉两大步,弯腰倾身,压低声音说:“谢茉同志,我实心实意请你帮忙,你千万不要推辞。你放心,我不白让你出力,这行吧,我在这县城还算有几分薄面和门路,如果你缺啥,或是想要什么紧俏物件,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设法给你弄来。这么着怎么样?”说到后头,到底没忍住得意的语调。

狗腿子六子奋力捧臭脚:“兴哥在县城这一亩三分地是这个……”说着,他比了个粗短的大拇指,“公社到底没县城大,没县城物件多……兴哥对自己人一向掏心掏肺。”三句四六不搭噶的话,却字字句句戳进王东兴心窝子。王东兴笑斥六子一声,眼睛却没离谢茉。在王东兴靠近时,谢茉便已后退到台阶上,现如今听着王东兴言之凿凿,六子直剌剌的边鼓,谢茉都要气笑了,于是,言辞便益发直白锋利:“这位同志咱们今儿头一回见,你这要求的确冒昧,至于你说的所谓‘互利互惠’,就更不必了。我男人是军区干部,我是公社干事,我们夫妻俩不追求享受,工资福利足够应付三餐四季,不用向外求助。”王东兴脸色渐渐僵沉,可不愿轻易放弃。这几天他着意跟永河公社宣传科的赵梦认识,赵梦和谢茉同为永河公社宣传科干事,跟谢茉熟识,通过赵梦他倒打探了不少谢茉的相关情况。谢茉不是本地人,随军到的永河,结婚不足仨月,丈夫——那个一身骇人煞气的男人是个营长,具体什么来路他还没打听到,不过他却从赵梦提供的信息里找出个接近谢茉,与谢茉光明正大交朋友的办法,那就是“以文会友”。他从小看见书本文字就头晕,可这回专门翻到刊登谢茉文章的那期省报,强摁着头把那密密麻麻的千多个蝌蚪文的从头到尾读了三遍,前所未有的耐心,就是想和谢茉聊天时有话说。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用心着急地想去讨好一个人。对谢茉越了解,越读她文章,他心里就越躁动,越不甘心,一颗心似被蚂蚁啃咬着。眼瞅着谢茉面上未流露出一丁点转圜余地,王东兴赶忙说:“谢茉同志要是实在不方便指点我写文章,那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读你那篇文章时,产生了好几个疑问,跟别人讨论不出个结果,就想问问你这个作者。”谢茉如何看不出王东兴一直在借机搭讪她,已然没了耐心,接上之前被打断的告别:“不好意思,我后台还有事忙。”连个具体借口都懒得找,说完,谢茉抬脚便要离开。只一个照面,谢茉便可确定王东兴这人自私又自我,总要别人围着他打转,听不进旁人的话,她既没义务带他师长领导教他做人道理,更不想和他站一堆被人围观看戏,转身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别介!”王东兴垫前一步,伸臂挡在谢茉身前,急忙忙说,“谢茉同志,今天是我选错时间,不管是指点文章,还是解答疑惑,都可以放到以后,来日方长嘛,今天耽误你时间,我也过意不去,哪天我敬酒赔罪。咱们今儿就当交了个朋友。”谢茉皱眉说:“交朋友也不必了。”虽然她一贯奉行与人为善,但“人”有前提要求,绝不能是王东兴这种人,而且有些话、有些立场,越早表达清楚越好。王东兴一怔,问:“为什么?”谢茉抬眼直视着王东兴,漠然冷声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王东兴跨步上台阶,探究又不解地盯着谢茉打量。谢茉:“……让开。”狗皮膏药似的,撕撸不开了是吧?四周人来人往,不时便有目光扫过来,谢茉不担心话说狠了激怒王东兴,她跟卫明诚练习防身术,每天运动量足够,身体素质较前世好一大截,即便打不过王东兴这样年轻气盛的男青年,但在他跟前逃脱混进人堆却一点问题没有。谢茉厉言斥责王东兴,眼尾余光瞥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军绿身影。谢茉心里一愕,卫明诚怎么来这儿了?卫明诚并不是一个人,他跟四五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走在一起,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笔挺,且面庞年轻英朗的他在那一堆人中格外显眼。他虽没站在最中央,可跟最当中那干部紧挨着,而且那干部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朝着卫明诚的。两人走在最前面,其余人隐隐后错半个身位。“谢茉同志!”王东兴的声音把谢茉喊回神,事实上他音量不大,但不知是卫明诚耳力异于常人的优秀,还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感应,王东兴话音一落,卫明诚的目光顿时如同利箭般疾射过来。花坛里零落开着数朵月季,大多红色,只颜色深浅不一,像人们面上浓淡不同的表情,而花坛四围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夏日的疏狂好似全凝在叶子上,那一抹绿浓而深,反射出的光泽便沉且敛。越过花坛,谢茉和卫明诚眼睛对上。他的眼眸是极深的墨色,此时掩在背光的暗影里,偶有活跃的日光辉色跳进去,一闪即逝。谢茉不禁挑了挑眉,勾起唇。这就是所谓的“修罗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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