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怀里的人仍是哭。他叹了口气,还是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一声不吭。过了很久,才喃喃道:“怎么莫名其妙又哭了,我……我又没做什么?我若不带了你走,难道让你进宫吗?”
说的生出几分愤恨,低头看,却发现叶梨竟是睡着了过去。
小心翼翼挪着姿势,寻思着怎么样她才会更舒服一些。却没注意自己的姿势有些扭曲,被压得都僵麻了。
罪魁祸首,睡着了仍蹙着秀眉,往日总是很容易就溢满情绪的美眸,紧紧阖着,又密又长的鸦睫,遮掩其上。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满是疲惫,樱红的唇却仍然饱满如宝珠,看一眼,就让李茂莫名心慌。
他长这么大,有人教他文,有人教他武,却没人教过他女人。他对女人所知,都来自于无意中在军中听来的只言片语。那些话,可没有什么正经好话。
他心中莫名焦躁,只觉怀里是烫手的火炉,焦灼着他的心,却又舍不得扔出去。
从小儿,叶梨若是哭,就会犯困。就像身体的所有力气都会随着眼泪流淌出去一样,会筋疲力尽,头脑空空,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不过自她有记忆,在邙山丰极观,偶尔哭过几回之后,就不再哭了。即便是疼痛、孤独、寂寞、饥饿、寒冷……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催出她的眼泪。
即便是回了叶府,被众人嫌弃,她失望无助,也没哭过。
即便是见兰九最后一面,她觉得他可怜极了,为他而难过异常,却也未曾哭出来。
她进了桃皈观的道院,嬷嬷又偷了钱财逃走,她亦没有落过一滴泪。
李茂流着血晕倒在院子里,她也镇定异常,丝毫未被惊吓至哭。
可是有一日,她给李茂端了茶水,正要放到桌上,却不知因何手腕晃了一下,茶碗就从她手里滑落,滚到了地上。
茶碗倒是没碎,骨碌碌滚了很远。
她还没反应过来,李茂转身紧走几步,满脸紧张,待看清地上滚落的茶碗,又见她手和袖子口有点湿,小心翼翼抓了她胳膊,扬起她的手看,急切地问:“可是烫到了?疼不疼?”
他的样子,几乎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又问可有烫伤的药,他马上去寻来……
叶梨不知为何,忽然点了下头,眼泪就冒了出来。
李茂要去寻烫伤药,她摇摇头,只是淌着泪。
其实那是碗温茶水,连热都谈不上,更别说烫到。可是当李茂那样关切地问她,叶梨忽然就觉得委屈无比,连手亦隐隐疼了起来。
李茂仔细检查过,手上并无明显烫伤,实际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但是他打了井水,给叶梨挽了袖子,温言哄她:“在冰水里冰下就好了。忍着点。”
他温柔执了叶梨的手腕,将她的手浸没进水里,小心翼翼,就似手里执了易碎的琉璃,又似叶梨正受着多大的痛楚。
他比叶梨高太多,执了她手,就微微俯下了身,又絮絮道:“乖,过会就不疼了。”
叶梨的手并未被烫到,反而是井水里觉得有些发凉。她记起来手里的是温茶,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止住了眼泪。
可是李茂又道:“怎么能没人照顾你,傻傻小道姑呵……都说了我来的。”
叶梨瘪了瘪嘴,眼泪又淌了出来。
因着一碗温茶,那日叶梨的眼泪淌了不知多少。
李茂为她冰了手,又吹了手,又去捡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茶碗,煞有介事道:“我去砸了这个茶碗给你解恨,砸到它粉身碎骨!”
叶梨被他逗笑,又因自己哭泣而害羞,红着脸阻止他,眼里却仍挂着眼泪。
那些眼泪,全不由她。并不是她想流的。
那一回,等李茂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知有何可哭的,可是只回想了一遍,脸颊又被小河流水淌了一遍,连枕头也湿了。
自那一回,或者说,随着李茂更加频繁进出道院,她就如枯干的河滩里忽然长出草,心里蓬乱无助,眼睛渐渐就成了一条不由她做主的河,总是莫名其妙便淌出了眼泪。
她控制不住对着李茂哭了几回,很是懊恼,暗暗担心着,或许因着自己这样动辄哭泣,又莫名发火,李茂离开后,就再也不来了。
——这样才好呢。他本就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