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陵天师不是郑君容的授业师父,郑君容自然与师兄更亲,三两句便将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天师应该早就盯上你与殿下了,对公主府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先找上了我,让我去求殿下,以此为救你的条件。天师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救师兄倒是次要,主要是想见一见嘉宁殿下。”
裴望初问:“这是他说的,还是你猜的?”
郑君容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我猜的。”
“若是你猜的,”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连成倾轧之势,裴望初若有所思道,“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裴望初搬到得月院后,一连几日,谢及音都不曾召见他,且又将柳梅居那群郎倌们请了出来,在主院中弹琴奏乐,起舞玩闹,好不快活。
裴望初进门时险些被人撞个满怀,仍是上次挨了崔缙窝心脚的那个郎倌,姓柳,生得眉目动人,很有几分温柔多情的意味。
柳郎倌扯下蒙在眼前的红绸,看见裴望初的脸,当即一愣,心道公主府里竟有生得比自己还好的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他双脚间的铁链上,随即一嗤。
想必是得罪了公主,为主子所厌弃的奴才,是前来求情讨饶的。
柳郎倌顿时化妒为恨,挡住裴望初的去路,问他道:“你是何人,无端闯入公主的院子,可有召见?”
裴望初看了他一眼,好脾气道:“得月院,姓裴。”
“得月……倒是能痴心妄想,”柳郎倌轻嗤,“可惜殿下说了,谁也不准进屋去打扰。”
上房的门开着,窗户也支起来,然而这些郎倌却只能在院中热闹,谁也没真正入嘉宁公主的眼。
裴望初绕过柳郎倌往前走,说道:“不错,那你们继续表现。”
柳郎倌要上手拽他,裴望初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却令人后背一凉。
“我要去见殿下,别把你身上的味道沾给我,”裴望初挡开他的手,轻声道,“免得弄脏殿下的屋子。”
他穿过满院目瞪口呆的郎倌,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窸窸窣窣的铁链摩擦声迈入了上房。
谢及音靠在茶榻里品茶读书,长发松松绾成单侧垂髻,用一支檀木簪束着,如一袭华锦垛在颈间。她左手持书,右手持盏,眉目被茶气熏湿,颇有温婉安适之意。
她抬眼看见裴望初,旋即又垂下眼,掌中翻过一页书。
裴望初上前接过识玉手中的陶壶,拿开盖子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水?”
识玉道:“是去年蠲的梅枝雪水。”
裴望初说道:“梅枝雪水自有冷香,茉莉会掩其清,君绿会伤其甘,当以明前白茶为佳。”
识玉很信服他的见识,见谢及音未出言反对,从善如流道:“我这就给殿下换成白茶。”
裴望初先她一步取过茶匙,对识玉道:“不必劳烦,我来吧。”
识玉看向谢及音,谢及音的目光仍停在书页上,只点点头,于是识玉便将一众茶器都交予裴望初,敛身退了出去。
窗外丝竹乱耳,室内唯闻茶香袅袅,裴望初并不打搅她,只沏好了茶,晾至温度适宜,搁在谢及音掌中。谢及音抿了一口,又递回给他,“赏你了。”
裴望初借着她的梅花盏品了品,“殿下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味道是不错,”谢及音翻了一页书,“但识玉没有这等手艺,若知不可乎骤得,那么从第一口就不能贪求,裴七郎最明白这个道理了,是不是?”
“可是好茶待佳人,佳人不取,岂不可惜,”他若有所思地朝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目道,“粗叶茶梗,倒是长有,未免唐突佳人。”
谢及音道:“都是俗世的色相,一待勘破,哪有什么佳人。”
手中的书冷不防被抽走,谢及音抬眼瞪他,却见他合上扉页一笑,“《摄大乘论》也看得如此入迷,殿下是想修身养性,还是遁入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