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他们到达荆州地界,原地休整三日,用金银补充了粮食和马匹。有些人打算留在当地,不再往建康走,谢及音让岑墨录了名册,给他们分了点银子,便带着剩下的几万人继续出发了。
王瞻骑马伴随在谢及音左右,谢及音挑起车帘与他闲聊:“……其实我并非铁了心要去建康,只是年前的洛阳太乱了,我要做好一辈子都回不去洛阳的打算。胡人若是攻下洛阳,铁蹄迟早会踏遍整个大魏,思来想去,只有与南晋接壤的建康还算宜居,那边水土肥沃,人烟稀少,或许还能安居几年。”
王瞻面有惭色道:“让皇室公主与洛阳百姓流离失所,此皆朝臣世家拒不抗敌之罪。”
谢及音道:“如今的大魏无君无臣,若说过错,从父皇当年篡位自立时就错了,待百年之后,史书未必为他留情,我这个公主,也不过是屋中之乌,由人迁怒罢了。”
此话王瞻不敢乱接,只讪讪宽慰她不要多心。
三月中,万物复苏,春风解冻,谢及音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汜水边。
他们白日忙着伐木做船,夜晚就在河边安营扎寨,待渡过汜水,距离建康便只有几日的路程了。
王瞻带人在附近的小山上猎了几只野兔,亲自剥皮烤熟,撕下一条腿递给谢及音。谢及音道了谢,用手帕包着,坐在河边的岩石上慢慢品尝,待啃完这条兔子腿,发现王瞻正在一旁盯着她看。
谢及音用帕子擦了擦嘴,问他:“一整只兔子,你没给自己留几口吗?”
王瞻笑着收回目光,“这些野味,我已经吃腻了。马上就要到建康了,殿下高兴吗?”
“自然高兴,不然这大半年的风餐露宿又是为了什么,”谢及音抬手将骨头扔进河里,看向王瞻,“你也该起身回洛阳了,是不是?不知道这半年过去,洛阳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瞻默然片刻,说道:“若是殿下愿意留我,我可以随殿下到建康定居。”
谢及音笑了笑,“那岂不是太埋没了你。”
“殿下觉得怎样才算不埋没,莫非一定要建功立业,位极人臣?”
谢及音轻轻摇头,“人各有志,你若天生是隐士的性格,当然可以梅妻鹤子,结庐山中,可你不是。子昂,你愿意离开洛阳这么久,送我渡过汜水,我已感激不尽,可我能馈你的实在太少,不愿再将你牵绊在一方小天地中。我知你非池中物,你既然有自己的抱负,就不该耽于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王瞻苦笑了一下,“原来殿下一直都明白。”
谢及音缓缓垂目,“我失言了。”
“殿下未曾失言,子昂确实心慕殿下,殿下能明白我的心,我已十分高兴,”王瞻走到她身边,轻声叹息道,“崔驸马不曾随您而来,我便以为自己会有机会……是我天真了。”
谢及音道:“与崔驸马无关,我心里另有他人,你应该猜得到。”
“裴七郎?可他已经——”
王瞻心中有些难过,裴七郎已去世一年之久,竟还在谢及音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难道殿下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吗?”
谢及音笑着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为谁守,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他,我很难再看见别的什么人了。”
王瞻沉默半晌,轻声道:“殿下的心思,我明白了。”
第60章西州
被胡人骑兵践踏过的洛阳城中十室九空,往昔热闹的雀华街、长陵街显出一片颓败之象,门窗飘摇,幡旗落尘,成了一座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空城。
裴望初以天授宫袁天师的身份与王铉周旋,说服他与萧元度的黄眉军合作,先将胡人逐出洛阳。
“萧元度是魏灵帝之子,马璒的身份还要再往前数,不过是前朝一介州牧。他引胡人入关,欺凌大魏百姓,既不得民心,亦不得正统,反而是与他相抗的黄眉军近来颇有声望。萧元度为太子时就已有盛名,若是再独吞打败马璒的功劳,则民心与士人都将归附于他,王司马就甘心眼睁睁在旁看着吗?”
王铉有他自己的考量,“胡人骑兵骁勇善战,袁先生为何笃定一定会败给黄眉军?”
裴望初轻摇羽扇,说道:“战之久者,非兵戈之锋,而是军心坚牢、民心所向。黄眉军起家时尚需逼迫城中百姓从军,如今因他能抗击胡人,周遭郡县的百姓纷纷响应,可谓得尽人心,天授宫秉天受命,也对黄眉军多有扶持,如此声势之下,只要黄眉军想赢,就一定能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王铉闻言,面色不善道:“袁先生既然如此看好黄眉军,为何不去投奔那前太子,还在王某这里耽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