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距离离得特别近。近到李逸之可以嗅到钟明身上的气味。也许是在浴室待久了,他身上也沾染了里面熏香的气味,混合着肌肤的温度,和周遭微微潮湿的气味混杂一体。李逸之抓住扶手的手微微收紧。他看着钟明,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张开粉色的嘴唇:“年轻点不好吗?”钟明轻声道。李逸之的眉尾动了动,歪过头,视线从侧面盯着钟明:“那也要看是哪种年轻。”时间在钟明身上停止了。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事是谁做的。李逸之微微偏头,凑到钟明耳边:“你当年根本没有杀他,是不是?”他没有说清楚,但两人心中都很清楚「他」指的是谁。钟明脸上的表情未便,看了他一眼。李逸之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当年走出副本之后,李逸之和钟明达成协议。他们会延续副本中的合作关系,互相支持,彼此间不能有谎言。他不能欺骗钟明,钟明也不能对他说谎。所以钟明没有否定,就是变相的承认。李逸之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他长着双臂,几乎将钟明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眸色在钟明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变沉,抓住椅子的手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他的语气还是带笑的:“怎么办,他现在要抓你回去了,要不要我保护你?”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妒火灼心。钟明似是没察觉他的略哑的声音:“他不会抓我回去的。”他抬起眼,道:“再说,副本的入口已经关闭了。”李逸之嘲讽般地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眼中光芒流转,张嘴’哈’了一声:“说不好……也说不定是死了。老头本来就没多少年好活,你抛弃他。他说不定一个想不开——”闻言,钟明眼角微动,回头看向他:“别说了。”他的乌黑的眼眸这时才脱离那种雾蒙蒙的状态,瞳孔中冷光宛若利剑出鞘。李逸之顿了顿,转而一笑,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意思:“我要是就想说呢?”这几年间钟明对他的态度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钟明会利用匡氏的权力为他搞定身份问题,他刚出来的时候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钟明随手就给了别墅和车,还细心给他挑了辆红色的法拉利。作为朋友,钟明无可指摘,然而当他试图将两人的关系推进时,总会遭遇阻力。钟明的冷淡更加刺激了他。李逸之有疼他疼得不行,有时又对他恨之入骨。听到他的挑衅,钟明抬起头,没有在李逸之压迫感极强的语气和姿势下表现出任何不安。他端坐在椅子里,身体后仰,一只手撑在了下颌上,眼神自下而上地看他:“你到底想怎么样?”李逸之看到他这个动作就火大。好的不学,尽学这些乌七八糟的怪招。他能怎么说?说「小明,我爱上你了,希望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李逸之盯着钟明,眼角都因为过于紧绷抽搐了两下。他嘴唇紧拧,还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他几乎是上个世纪的人,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平时花言巧语说的很溜,但真要他在钟明面前坦率自己的爱意,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他又做不到。李逸之的话噎在胸中,又不愿松手,就这样盯着钟明不愿退开。钟明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整敲门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滞的气氛。钟明率先移开眼神,准备站起来去开门。然而他才刚刚起身,就被李逸之推回了椅子里:“坐着,我去开。”他转身走到门口,按住门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沈瑱的面孔出现在门外。他先是看了眼李逸之,接着转过视线,往门里面看:“钟明在吗?”李逸之没动,用身体挡住门缝,偏头看向钟明。在钟明轻微的点头下,他打开门,让开半步。沈瑱走房间内。视线立刻看向了坐在窗边的钟明,抬脚向他走去。然而他走到一半,脚步突然一顿,微微偏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警察」。”“……你为什么不走?”他问道。李逸之半垂着头,没有回答。沈瑱看着他,突然皱起眉:“你是李逸之?”李逸之遂抬起头,双手背在身后,冲他像模像样地一笑:“你好。沈少爷。”沈瑱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喜欢李逸之。他微微眯了眯眼,扭头看向钟明:“……你们果然还有联系。”在出副本之后,明面上钟明立即与除了沈瑱外的所有人断了联系。好像他在副本里面的那段时间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经历一样。这种态度让三大家族对钟明尤其放心,这个举动落在他们眼里就是在说钟明已经彻底厌弃了公爵,甚至可能还有些恨他,所以才会对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在跟踪钟明整整一年后,他们确定钟明已经与其他人断了关系,所以才这么放下心。但真要细究,三大家族的确非常傲慢。要知道李逸之在副本中时连公爵的耳目都能暂且骗过去。不知他们究竟是从哪来的这么多自信。沈瑱神情沉滞,视线在他们中间转过一圈,最后缓缓落在李逸之身上:“这些事情都是你帮他的?”“什么事?”李逸之挑了挑眉。接着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身体一抖,吊儿郎当的身体都站直了些:“你说那什么股票的事?你别乱说、这我可没有!”
沈瑱眉头一皱,接着想起来李逸之初中都不知道毕没毕业这件事。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钟明。只见钟明坐在椅子里,单腿翘起,月光照在他的鞋尖上,闪过一点冷光。“……那些、都是你做的?”沈瑱向他走进几步,停在离开钟明两步远的地方,垂下头看他:“股价是怎么回事?高层的人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他在沈家掌权已经好几年。气质也不自觉产生了些许改变,看着钟明的表情很严肃,眉宇间出现一条浅痕,问钟明的语气像是在审讯犯人。钟明手肘放在扶手上,修长的双手交握,缓缓抬起眼:“他们为什么被抓,你不知道吗?”沈瑱闻言神色一顿。三大家族的高层,说句恶贯满盈也丝毫不为过。税务,假账,阴阳合同等等都不用说。他还听说这几个家族内部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世代互相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大概脑子都有什么毛病,经常干出些让手最脏的资本家都要骂一句疯子的事情。“……我听说这次的事情跟基金会有关。”沈瑱缓了缓语气,沉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钟明看着他,直到沈瑱今天不要到一个答案是不会走的。他向后靠了靠,微微垂下头:“基金会下面的修道院,你知道吧。”沈瑱点了点头。他知道钟明这两年就是在负责这部分的事情。钟明微敛着眼,轻声道:“不是所有修道院都会向孩子们隐瞒副本的存在。在一些国家,修女和神父一开始就会告诉他们副本的存在。”他顿了顿,接着道:“但不是所有孩子最后都会成为玩家。剩下的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办?“沈瑱闻言神情一僵。显然立即想到了那些孩子的下场。三大家族需要人力帮他们攻破副本,但同时又不能让过多的人知道副本的存在。钟明抬头看了看沈瑱,接着垂下眼,淡声道:“警方在位于北美和欧洲的修道院地下发现了数吨尸骸,明早就会有报道。“沈瑱眉心一跳。脸色难看下来。他确实不知道那些人居然这么嚣张,竟然就明明晃晃地将尸体埋在地底,连处理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估计是巨大的胜利将他们本就沉浸在酒精和毒品的大脑完全冲昏,人命有什么重要?目的已经达成,他们早已把这些陈年的血腥往事抛在了脑后。沈瑱皱眉头紧皱,低下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凝了凝心神,道:“你也说了……不是所有修道院都有这种情况。高层里恐怕也不是所有人都经手过基金会的事情。”“等警方的调查结束,他们总有人会被放出来。”沈瑱放下手,冷肃的眉眼间神色深沉:“你有想过等他们出来之后怎么办吗?”闻言,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李逸之眉梢微扬,站直了身体看向沈瑱。钟明却丝毫不为所动,道:“等他们出来,集团市值已经蒸发大半。”他一双乌黑的眼睛中冷光四射:“我要的就是他们在这几天待在监狱里,什么都不能做。”沈瑱闻言一愣,接着心脏猛的沉下。今天三大集团曝出丑闻,同时遭到对手公司的联手狙击,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集团内部的人及时反应。该发公告澄清的发公告,该回收股票的回收股票。但是现在所有公司的高层都在警察局,剩下的各分部的代表都困在这座古堡里,没人能够做出危机处理。现代资金池内情况瞬息万变,等三天后公司高层里「无辜」的人放出来,也已经变天了。“我当然知道他们如果被放出来,我会有危险。”钟明轻声道:“所以我会尽量延长他们在警察那里的时间。”沈瑱眉尾一抽,猝然道:“你还做了什么?”他刚说出这句话。口袋里的手机便翁动了几声。沈瑱不得不停下话头,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面是下属向他发来的最新消息。三大家族成员内部的语音通话翻译文件和用基金会洗钱的流水记录刚刚被匿名人士送到了警局门口。那语言通话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年之久,被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成英语,设计到家族秘辛的部分被信心地圈了出来,足足有上千页。因为集团高层内部使用的语言外界基本没人知道,连小语种都算不上,三大家族有意不想让这种语言传播,所以连在大学中开设教授这门语言的课程都会被他们组织。因为他们说的话基本没人听得懂,集团高层也常常嘴上不把门。但他们忘了,他们中间还有钟明这个外人在。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他们将钟明当成一朵放在墙角的水晶琉璃花,根本意识不到这朵花也有自我意识。沈瑱盯着手机屏幕,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向钟明:“……这些都是你做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些不可置信:“什么时候?”钟明垂着眼睛,纤长的手指轻轻擦过手背,姿态很放松,仿佛还是那个总是坐在桌边,不声不响的美丽符号:“匡氏的事情我没有管,你也知道。”他轻声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干。”沈瑱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抓住手臂的五指紧了紧“……你一直都在伪装。”沈瑱看着钟明美丽的脸,眼神变得锐利:“你从不管事,就是想用这种表相麻痹他们——”“不要说的好像是我在骗人。”钟明猝然打断他。他抬起眼,眼角微微上扬,眉目在冷白的月光下更加惊心动魄:“是他们自己疏忽大意,怪不到我头上。”闻言,沈瑱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确实,这么多年过去,匡氏经历破产和重组,又被收购,却依旧有留下来员工记得钟明这个人。说当年公司之所以没被匡天佑直接折腾死,就是因为有这位姓钟的秘书。钟明绝不是那么没有脑子的人。但是三大家族的人太过自负……而他?他觉得钟明亲手杀死公爵,从副本里出来就得知养父母已经去世,因为大受打击,一直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沈瑱对他总抱着种俯视的怜悯。在他眼里像是个被摔碎了的器皿,谅他再聪慧能干,也得先拼起来才能用。而他没想到,钟明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完整而坚定的。他是有备而来。沈瑱眼角抽搐,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声音发紧:“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