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和原告或被告都不认识,只是从报纸和电视的新闻报道中知道这个发生在遥远城市的案件。既然连我都会这么想,全日本有这种念头的人应该很多吧?
但是我现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想法有点儿改变了。
无论对多么残忍的罪犯,审判毕竟是必要的吧。这绝不是从犯人的角度考虑。我认为,是为了阻止世人误会他人、行为失控,才需要审判的。
绝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有着想要受到别人赞赏的需求。但是做好事,做惊天动地的事太难了。那么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呢?那就是谴责做坏事的人。即便如此,率先发难的人,站在谴责最前线的人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因为很可能只是自己孤军奋战。而跟着带头的人去做就简单了。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一句“我也同意”就足够了。这样既当了好人,还能发泄日常的压力,岂不是可以获得无法形容的快慰吗?一旦尝到了甜头,当一次制裁结束后,为了获得新的快感就会找寻下一个制裁对象吧。一开始的目的是要谴责罪大恶极之人,渐渐就会变成想方设法去制造能够制裁的对象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和中世纪欧洲的女巫审判没什么两样了。愚蠢的庸人们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制裁他人的权力……
……
从佑介朝修哉君扔牛奶盒的第二天开始,修哉君的书桌里就塞满了牛奶纸盒。严重的时候,不仅有一星期以前的——令人不解的是,之前这些牛奶盒子都藏到哪儿去了——还有破了口的。他的鞋箱和储物柜也未能幸免。修哉君每天早上来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默默地收拾它们。他的笔记本、运动服等不翼而飞是常事,我还看见过他的课本每一页上都写了“杀人犯”。
尽管大家都无视修哉君,但搞恶作剧的只是少数几个忘乎所以、不明真相的同学罢了。
但是,有一天全班的手机都收到了一句这样的短信:
让修哉君受到天谴!积攒制裁分数!
发信人和老师告白之后收到的短信是一样的。所谓制裁分数,是要大家向这个邮址报告自己对修哉君做了什么,根据这个报告给出分数,每个星期六结算,全班分数最少的人,从下个星期开始就会被视为杀人犯的同党,接受同样的制裁。
虽然我丝毫不同情修哉君,但这种做法也太愚蠢了,我根本不予理会。我以为不会有人把这种短信当真。但是几天后放学时,我偶然看见美术部老实胆小的由香里和早纪把牛奶盒放进修哉君的鞋箱之后发短信时,不禁惊呆了。
连她们都参加的话,没有分数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星期一,我很紧张地去上学。但是那天一如平常。我想,没有分数的人除了我之外,也许还有别人吧。
可见并不是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我感觉就像得救了似的。
……
六月的第四个星期,期末考试在即,数学课却突然改为开班会了。——昨天交来的作业本里,夹了这么一张纸条。
维特草草讲了几句课业之后,拿出一张B5大小的纸在大家面前哗啦哗啦挥动着。前排座位的同学发出“啊”的一声。纸上用文字处理机打了几个字,从我的座位上看不清楚。
——班上有同学受欺负。
维特大声地念出了纸上的字。我暗想,是有人想要改变班上的气氛。这位男生或是女生的勇气让我佩服,不过写纸条的人恐怕没有想到老师会马上在全班面前公开读出来吧。对于出乎意料的局面,他心里可能正吓得不得了呢。
维特扫视全班说:
我不会说这是夹在谁的作业里的,但我想跟大家谈谈这个问题。我最近也发现班上的情况不大对头。一向认真学习的修哉君说,这个月丢失了三次作业,换了三次新本子。不止作业本,拖鞋和运动服也都换了新的。我觉得该是问问修哉君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了。不过在我问他之前,班上有勇气的学生给我发来了求救信号。这让我非常高兴。但是……这不是欺负。针对修哉君的恶作剧并不是欺负,而是忌妒。证据就是,他并没有受到直接的暴力,而是间接的,他的用品受到了破坏。修哉君在全年级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我还听说他参加全国什么大赛时得过奖。所以,在你们之中,有人忌妒修哉君,想整他也不奇怪。我并不想在这里追究是谁干的。这是全班的问题。所以我希望不管是恶作剧的人,还是没有恶作剧的人都好好听我说。修哉君的确很用功,但你们因此而觉得自己不如修哉君的话就大错特错了。用功是修哉君的个性,同样,你们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去忌妒别人,而是重新审视自己的个性,不断地去磨炼它。也许有人不了解自己的个性,那就尽管来问我吧。虽然我认识大家才短短几个月,但我每天都在仔细观察你们……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手机短信声。“坏了!”孝弘慌忙把手伸进桌子里关了机。学校并不禁止带手机,但是上课的时候必须关掉。维特没收了孝弘的手机,对全班说:
我现在正为了大家,在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然而由于一个人不守规矩,就被打断了。连关掉手机这种理所当然的规矩都不能遵守的家伙,还不如小学生……
维特的说教持续了好久。对他来说,自己的话被打断比班上有人被欺负还要严重。向维特求救的纸条的主人可能正在后悔不迭呢。
可是,噩梦由此开始了。女巫审判也开始了。
……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放学后。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做完值日正准备回家,在鞋箱前被真树叫住了。新学期开始后,真树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都像个使唤丫头似的讨好绫香。
——绫香好像有事要找你,回教室一趟好吗?
她果然是替绫香传话呢。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要是拒绝的话,可能会惹麻烦,所以我只好回了教室。
我刚从教室后面的门进去,真树就从背后猛地踹了我一脚。我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惊讶地抬头一看,绫香就站在我面前。还有五六个男女同学把我围在当中。
——跟维特打小报告的是你吧,美白。
绫香说。这是天大的误会。其实,在回教室途中我多少也猜到了。
——不是我。
我看着绫香的眼睛说。但是绫香根本不听我说。
——骗人,咱们班里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除了你没别人……班上有同学受欺负,胡说什么呢?倒是够耸人听闻的。我们不就是制裁杀人犯吗?喂,美白,你不觉得悠子老师很可怜吗?要不然,你也是杀人犯的同党?
我觉得反驳她都愚蠢至极,只是默默地摇头。
——知道了。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吧。
绫香递给我一盒牛奶。
——你如果用这个砸他,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