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时候,直树对我那样吼了之后,转眼又叫着“妈妈,妈妈”,跑到我房间来,跟我聊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来。
直树这种奇怪的举止,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三月三十×日
今天,邻居旅行回来,送了土特产给我,是京都著名和式点心店的最中饼[1]。直树向来不喜欢吃日本甜点,可是难得有人送来,我还是拿到他房间,问问他想不想吃。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了句“不想吃”。然而过了一会儿,他下楼到厨房来对我说:“还是想尝一尝。”由于很久没有跟直树这样面对面吃和式点心了,我特意泡了最好的茶,有点儿紧张地观察着直树的样子。
直树咬了一口后,就把最中饼整个塞进了嘴里,香甜无比地吞下去,然后,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妈妈,原来最中饼这么好吃啊。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尝一尝……”
我看着他的眼泪,才恍然大悟。直树的洁癖以及与之相反的行为,并不是青春期或反抗期的缘故,而是因为那次意外。
“小直,不用客气,全都吃了也没关系哦。”
我这么一说,直树又拿起一个点心,打开包装纸,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味着吃起来。
我猜想直树一定是一边想着森口死了的女儿,一边吃点心的。他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可怜那个再也吃不到世上好吃的东西的孩子吧。直树就是这么个善良的孩子啊。
不光是吃最中饼的时候才这样,恐怕无论何时何地,直树脑子里总是想着那次意外吧。
他之所以会患上洁癖症,不正是拼命想要通过反复清洗餐具和衣物上的污垢,洗掉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可怕记忆吗?相反,不肯清洁自己,一定是因为对于只是自己过舒适的生活抱有罪恶感的缘故。
而且直到现在,直树仍旧在惩罚自己。
对于直树这些天来的怪癖行为,我终于能够解释了。我怎么没有早一点儿意识到呢?其实直树一直在向我发出求救信号。
直树变成这样,我最痛恨的就是那个无端怀疑直树,给他造成精神压力的森口。她要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的话,就应该把责任转嫁给跟她自己一样恬不知耻的人。可她竟然对善良的直树这么栽赃污蔑,除了卑鄙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万幸的是,两天前寄来的成绩单里夹了一张森口离职的通知。辞去教职证明了她感到心虚。虽然不能换班级,但只要换了班主任就没问题了。我想写信给校长,请求换个热心教育的单身男老师。
直树已经不必再烦恼什么了。现在,直树最需要的就是“忘记”。要想忘记的话,写日记就可以了。
说起来,告诉我有了烦恼就写日记的人是中学时代的恩师。我有幸遇上那么好的老师,直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没错,就是不走运。
直树只不过是运气差了点儿而已。从今往后,遇到的就都是好事了。
四月×日
今天,我去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个有锁的日记本。我觉得带锁的日记本具有把倾吐出来的情绪封闭起来的作用。
刚才我把日记本给了直树,对他说:
“小直,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烦恼。但是,你不用一直让它们闷在心里哦。小直把现在心里想的都写在这里吧,妈妈不会要你给我看的。”
直树是中学生,我本来担心他会讨厌写日记,没想到他很顺从地接了过去,而且还流着眼泪说:
“妈妈,谢谢你。我不太会写文章,但是我会努力写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哭了。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直树很快就能够振作起来。我一定要帮他忘记那个可怕的记忆。
我在心里这样发誓。
四月×日
一般来说,日记是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才写的,但今天有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我一定要写下来。
今天真理子来了,告诉我她怀孕了。刚刚三个月,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真理子的表情已经充满了当母亲的喜悦与使命感。
她带来了直树喜欢吃的泡芙,我想三个人一起庆祝,就到直树的房间去叫他,可是直树不愿意下来。他说好像有点儿感冒,万一传染给大姐就麻烦了。
真理子虽有些遗憾,却夸赞直树说:“比起我那个老公来,还是直树知道体贴我。”然后抱怨起了不顾她怀孕初期,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抽烟的丈夫。
听真理子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最近只注意直树的怪异举动,却忽视了这孩子真实的一面。直树不单善良,还懂得体贴怀孕的姐姐,看来他已经长大了,我感到特别高兴。
更令我高兴的是,真理子走的时候,我们俩站在门口说话,直树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朝姐姐一边摆手一边说:“谢谢姐姐。恭喜你了。”真理子也笑着对他挥手道:“谢谢小直,以后可要疼爱小外甥哦。”
看着姐弟俩这么亲热,虽说近来变得缺乏自信,但此时我又确信自己教养子女的方式并没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