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而言,还曾经因为对方失言,搞得我也跟着受罚。
虽然我为自己的“吃相难看”的说法道了歉,可是那个A君……我得找个别的方法叫他。由乃选的这家咖啡馆,我下单时还得节省一点。你就找一家有包间的咖啡馆好了。
你一直想喝黑糖煎茶拿铁?这种饮品,就算我们乡下特稀罕,要是放在东京不是满大街都是呀。
啊,是吗?已经不时兴了呀。这样啊,幸好在这儿你还能喝到。反正我也不知道流行喝什么黑糖啦,煎茶啦,就随便要了一杯咖啡。刚才你要是给我推荐一下就好了。
另外再点一杯?不用了。
黑糖不会长胖?你想说什么?我可没在减肥,所以不需要减少甜食。咖啡里只加奶不放糖,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喝法而已。
尝一口?不,不用了。下次来时再喝吧,黑糖煎茶拿铁的话题,就先说到这里吧。
接着刚才的话题。虽然我是为“吃相难看”的说法道了歉,可是在那个小孩看来,似乎成了他上课吃便当的理由。简直是,太混——我是说,这真是一个缺乏常识的可怜的小朋友啊。
这样的说法才不礼貌?那我可不知道。总而言之,这孩子又把便当盒打开了,而且,这次肆无忌惮地,堂而皇之地吃起来。所以呢,这一次我就斟酌着用词开了口。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是吃便当的时间。不过,如果现在不吃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健康的话,请带着便当去保健室就餐。
A君恼羞成怒。因为词汇量贫乏,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于是开始大发脾气。
他先是用特别大的声音“哈?”了一声,像是想要把我喝住一般。对他的咆哮,我一点都没有害怕。他又连着吼了两遍“哈?”,见我一点都没有退缩,接下来他开始恐吓威胁。
——你,根本没有反省呀!是不是想让我把你说我“难看”的事情放到网上?那样的话,你就别想当老师了。
我沉默了一段时间。倒不是找不到话回敬他,当时,“你太混账了”已经涌到我嘴边了。沉默只是因为我在拼命地忍着,把涌到嘴边的话和我的愤怒控制住,不让它们从我嘴里冲出去。
由乃遇到这样的时刻,会怎么做?你不是说经常在心中默念数数嘛。我姐的办法有点特别,她说每当这样的时候,她耳边就会响起舒伯特的《魔王》[1]。据说她只是在初中的音乐课上听过一次而已,可是每当这样的时刻,她耳边就会响起嗒嗒嗒、嗒嗒嗒的三连音前奏。
对,对,就是“爸爸啊,爸爸啊”那一段。哎,由乃也会唱?对呀,你们是同学嘛。我也觉得好像听过,却又没什么印象。你们年级上课听的时候,音量肯定开得特别大吧。反正,我姐说,只要是在脑海里把那个曲子从头到尾过一遍的话,大部分的事情就都能忍过去了,或者说,她就能够稳妥地处理好那样的场面。那么,由乃呢?
想不到什么?耳边也不会响起《魔王》的乐曲。也是啊,像被欺负、被说坏话这类的事情,在由乃的人生中也基本上没遇到过吧。即使有,你当场就怼回去了,要是情况继续恶化,你只要拧着眉头,熟练地流下眼泪,一边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周围人就全都变成你的战友了。
凭什么这么说?当初你说我是小猪,被别人提醒时,不就是这样嘛。
当初对不住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种跨越时空的道歉。又不是你当时的歉意在经过了什么星球之后,时至今日才抵达我这里。只不过因为你是被我斥责了,而且又有求于我,你才不痛不痒地给我道歉吧。
不需要,不需要!那样的道歉,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我的忍耐方法吗?你的话题转换得真够快的,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由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由乃还真让人有些怀念呢。嗯,能见到你真好。人啊,哪儿能那么容易改变呢。这不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吗。
我会在心里默念那首宫泽贤治的诗《不畏风雨》。大致上,和我姐是一个类型吧。
对了,我教的是国语[2]。不过,在我当老师之前,每当我静不下心来时,我就会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背诵《不畏风雨》。也许是高中时被要求背得滚瓜烂熟的缘故吧。
由乃没背过吗?
上课时学过,但没有背诵啊。那么,这就是老师的个人兴趣问题了。我上课时,有一段时间也要求学生背诵《徒然草》的序文。然而,学生和家长们纷纷来抱怨,说什么背诵太痛苦啦,什么强加于人啦,什么学生有权利不接受这样的要求啦,于是便匆匆停掉了。
人类在短时间里将大量的信息存储进大脑的最佳时期就是在十几岁这一段,可要是优哉游哉地长大之后,有朝一日,谁能来帮助你呢?
我当老师有十六年了,总以为已经一年年地慢慢习惯了这个职业,但我发现并没有。其实,我觉得跟学生越来越没话可说了。跟其他老师说起此事,他们告诉我,随着师生年龄差距越来越大,这样的变化是必然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你们的顾客,应该叫患者吧?患者当中也有十来岁的孩子吧?你有这种感觉吗?噢,毕竟是整形医院,中学生并没有几个吧。
你也有同感,是什么感觉呢?
他们看起来是为了获得个性而来?这一点我知道。
他们担心自己不合群,担心自己太突出被攻击,表面上迎合声音大的、多数人的意见,但其实内心里要求自我,希望得到针对自己的赞扬与认可。
希望获得表扬,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这也许和我们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可是,我们那会儿,大多数的人会拼命地展现出自己的个性。
早晨一个人在学校操场上奔跑,课间沉醉于阅读自己喜欢的作家的书,还特别擅长模仿老师。要么自己组个乐队,在文化节或是外出郊游的大巴车上给大家唱歌,要么在文具盒或是垫板上,贴上喜欢的偶像或体育明星的贴纸。
像由乃这样,明明是小学生,因为担心戴帽子会破坏自己的发型,所以总是把黄色安全帽挂在脖子上。这做法多有个性啊!
所以,以前的同学,即使关系不是特别好的,只要是一个班的,就会回忆起来班上谁喜欢谁,谁擅长什么,或者谁跑得快,谁脑袋瓜聪明。
可是,我却很难了解现在的小孩的特征,他们本人不愿意公开展现自我,学校或社会不认为竞争是好事,而且学生的排名也不可以公开。
就连唱歌也是,只能合唱,不要独唱。独唱,就不可以。
可是,却要求老师去发现每一个学生的个性,还要帮助他们发展个性。
学生不愿展现自我,不希望和别人做比较。可是,学校却还要让教师关注到他们的个性。
老师该怎么做呢?到头来,不只是学校,整个社会,都会变成一个无须个人表现,只看外在来评判人的价值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