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宣称自己有多健康,现在说起这个,听着有些前后矛盾。不过,上小学时,我经常在半夜里发烧。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难得第二天终于不再是甜甜圈,母亲会煮粥,做苹果泥给我吃。每次她都跟我说,等我好了就给我做甜甜圈。
然而,这个世界却对母亲如此苛刻……
我在学校被老师叫去之后,也为了瘦下去而努力过,可是运动过度反而伤了膝盖,甚至连脚踝也痛起来,结果运动量比之前更少了。
作为一个职业胖子,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该如何运动。可是,即使我已经预感到再给身体增加负担,情况也许会糟糕,可还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到最后,不但没有瘦下来,就连舞蹈队的活动也不得不停了。我越来越胖,胖得只有吃饭这件事才能让我起身活动。
于是,终于,班主任到我家来了。
她那是什么态度呀!我躲在一边都看到了,她进家之后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逮捕一个现行犯那样的态度。
——你……你知道你在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吗?
尖着嗓门,冷不丁地对着一个成年人那样无礼。她怎么能用那种方式说话?要是出来开门的是我父亲,她会采取同样的态度吗?不,就算是对其他的母亲,我想她也不会用那样的方式说话吧。
久乃医生,您小时候班上也有胖孩子吗?
小学和初中时有过的呀。也是被欺负的对象吧?
怎么会是您呀,饶了我吧,我说的是那个胖孩子。
您说或许不算是霸凌,但的确是被大家嘲笑了吧?啊,要是您都这样觉得,那肯定被欺负得够惨的。
是因为胖吧?再者,就是因为大家觉得胖子很阴暗吧。
是有这种感觉啊。果然。不过,我把话先放到这儿,我的母亲可不是那样子的人。啊,我得稍微修改一下,到去年为止,她不是那样的。
她人特别好,性格开朗,爱美,绝对不会说别人的坏话。很从容,从不慌张。但有的时候她做的事也会让人觉得她并不是百分百这样的性格。有些事情我觉得无所谓,可她却特别当回事,放在心上。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我在体育节上把那个男生搞受伤的那次。只不过是轻轻地撞了一下,有一点擦伤,母亲却像是把人家搞成重伤一般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办,怎么办。对方的父亲和我母亲是同学,人特别好,所以我越发不明白,母亲有必要搞得那么狼狈吗?
不过我猜测母亲曾经肯定有一段时间特别在意周围人的脸色。我身边也有这样的孩子。
虽然并不是那个同学做了什么特别的事,然而却被说成乱瞪眼睛、瞧不起人、没眼力见儿什么的,被周围人说坏话。多数情况下,说别人坏话的家伙都是自己没什么优点,却总是趾高气扬,还想方设法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寻找优越感。
他们对自己的评价过高,总是认为别人不认可自己,整天很焦躁。这些家伙总是能很敏锐地感知到比自己懦弱的孩子。然后,就启动了自以为是的开关。
在他们看来,对更懦弱的人,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可以,采取什么态度都不是问题。
这就是班主任对我母亲的态度。不过,母亲有她的武器,她是一个营养管理师,可班主任好像更相信自己,认为自己的那套所谓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的理论更胜一筹。
如果下次班主任老师再带着医生、警察、政府职员什么的一起来我们家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能再去上学了。
只要我继续胖下去,母亲就会被认为是虐待孩子的家长。
可是,有这样的虐待吗?每天我们都可以从电视上、网络上了解到有关虐待的新闻,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把孩子养胖这种虐待方式。我想是老师脑子坏掉了。
然而,就像是要证明我的想法一般,在这个节骨眼上,小萌姨通过东京的父亲跟我取得了联系,说是外婆的情况不太好,想让我去看望一下。她跟我说,她和我母亲有些争执,让我偷偷去外婆家。所以我就跟母亲撒了个谎,说要去爸爸那里住,从家里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事情马上就会结束呢。
是啊,我父亲回国后,和我母亲也一直是分居两地。
我和小萌姨是在神户机场会合,她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问是有羽吗?我刚点了点头,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怎么变成这么个可怕的形象?
刚才我也说过了,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用这么可怕的词语吗?她说的“可怕”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穿得破衣烂衫的样子,母亲每到换季都会给我买新衣服。她说,你要是穿着去年的衣服的话,就会变成去年的有羽了,她会挑选当时最适合我的衣服,即使我体重激增的时候也是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可怕呢?除了胖之外,我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吗?这么说,就好像我承认自己的缺点就是胖一样。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可要是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的话,咱们的话题就没法儿进展下去了。
不过,我跟您说这么多可以吗?久乃医生,您一定很忙吧?还需要再另外付费吗?
噢,没问题吗?那我就继续啦。
小萌姨惊讶的是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胖。因为,跟她分开时,我还瘦得让人以为是得了厌食症一般。她肯定期待着我已长得很出落了……接下来她的话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没虐待你啊。
我想学校是不可能联系到她的,因此这就是她自己的想法。可是,那也是因为她戴了有色眼镜的结果。
在小萌姨心里,我的母亲背叛了我的妈妈,抢走了父亲和我。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原本好像是准备立刻带我去外婆住院的那家医院的,后来又跟我说要先安顿一下,让我先回家一趟。其实心里有些犹豫的只是她自己而已,我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要办,也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时间。
虽然我没想过回外婆家,可到了家里一看,还是很怀念的感觉。虽然是在我上小学之前的事了,可是在这个家里生活的记忆,在我脑中一下子弥漫开来。起居室窗帘的图案换了,外婆亲手绣的十字绣——那幅凡·高的《向日葵》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当时的情景就像是在玩“找不同”的游戏一样。
我还想起来,当初我要是在外婆房间里睡觉就会哭得停不下来,而在小萌姨的房间就不会流眼泪。小萌姨很自豪地跟外婆说,这证明我喜欢她胜过外婆。但真实的情况是,我有一点害怕小萌姨,现在我对小萌姨的畏缩的感情就像自打那时就开始了一样,又在心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