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被人打上王室标签,成为政治下的工具。生在乱世的公主,有可能成为乱世难民,日子还不如平民。倘若生在太平盛世,可能就是被宠上天的公主。
而我,却是乱世之下的牺牲品。
1。
陈国国君用两国联姻,十万将士迎亲诈开了我卫国大门,携风雨之势一路长驱直入,不到两月便直逼卫国王都。
我那糊涂了大半生的父王接到前方战报消息,方才从脂粉堆里幡然醒悟。
我父王子嗣众多,儿子七位,女儿十八位,我是最小的那一个。父王不问朝堂诸多臣子有何制敌妙策,不问各位兄长有谁替他分忧,却来到昭青宫,问我计将安出?
“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好日子不多了,好好安排后面的生活。”
我的话又一次激怒了父王,父王拂袖而去,盛怒之下再次下令禁我半年。
上一次被关禁闭还是半年前,我从清门宗回到宫中。
一路所见山河疮痍,饿殍遍地,百姓惨淡至极。便学着圣人所教,给我父王上了一道《上卫公奏疏》,里面陈述一些卫国现状,时下利弊,明君施措,举国方略,洋洋洒洒数千余字,竹简好几十卷。
我父王看了一眼奏疏,眉眼弯弯笑道:“这一手字写得还可以!”便让我回去。
我前脚刚跨进宫门,父王的宫卫后脚就把昭青宫给封了,说是让我好好反思。
九州各国,别说女子给父王上疏,就是为官执政,独掌一国国事的都大有人在。在卫国,我这是“女子干政、违背祖宗法度”,决不可轻饶。
这一次用不着关禁闭半年,因为王都很快就要破了。
王城外,陈国的军队刀戟森森、车马林立,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全天下的诸侯国都在看卫国的一场笑话:联姻戏码演变成灭国之战。
说起来卫国和陈国还是姻国,卫国的大长公主卫姬,我的姐姐还是当今陈国景侯的原配夫人,陈世子苏穆是我姐姐的儿子。我姐姐去世后,陈国相国之女陈夫人就理所当然成为景侯正妻,掌握并左右陈国朝政。
此次领兵攻打我卫国的,正是与我联姻的陈世子苏穆。这关系够乱的,姨母要嫁外甥,外甥领兵攻打外公。关系虽错综复杂,但一点也不妨碍陈国要吞并卫国的企图。
陈世子苏穆从没见过我这个姨母,陈国商议发兵卫国之前,苏穆的妹妹苏姬公主笑道:“传闻卫国的文昌公主长得极美,又很有学识,哥哥此次出征,将那公主迎回家中做我的嫂子怎么样?”
小丫头坐在魏国夫人怀中,貌似无心之言却被满堂采纳。
婚书送到卫国朝堂,满堂读圣贤书的臣子们惴惴然又不肯说实话,耍了几个滑头再高呼“卫公圣明”,算是对这个“联姻之见”有个交待。
离陈世子苏穆给定的投降最后时日只有一日。
我淡定以对,梳起高高的发髻,对镜描眉画黛,戴上金碧镶嵌的额饰,两鬓贴上月白的华胜,穿上我此生最为奢靡的华服,那是我十六岁成人礼母亲给我添置的盛装。
然后我一步步登上城墙,城内三万将士并未阻拦。
放眼望去,卫国国土看不到边界,高耸的城墙似乎坚不可摧。但国破家亡,将士不能死战,朝臣不能忠言,国君不能奋发,夫何以求?
我读了那么多书,也没对卫国社稷说什么有用的话,没为王族做什么有用的贡献,唯一说的那句“剩下的好日子不多了,国破之日就是以身殉国之时”,被父王和哥哥姐姐们痛斥“对这个国家就没有一丝热情,完全不晓书中大义,冷情薄幸。”
背后父王踉跄脚步声传来,是人未来语先至,声音更是嘶哑哽咽:“藜儿,你这做什么?”一夕间,他的容颜更见苍老。
我对着父王伏地三拜,对着身后王宫一拜,对着城下将士又是一拜。
然后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舞,身影毫无预兆踏入虚空,一路急速坠下。
城楼下数万卫国将士突然失声痛哭。
我这一跳,不为青史留名,事实上青史也没有我半点笔墨。
我的魂魄从我散落的躯体中站了起来,升上了高空。
我看见自己的颅骨已裂成数块、肢体散落、内脏移位破裂、红的血白的脑浆,其状惨烈。
风中传来将士们的呜咽之声,和着噼啪的雨滴落下,冲刷着地上我的躯体,血水沿着缝隙向远处延伸。我似乎听到了士兵们深沉、悲凉地唱着军歌,那深沉的调子,在这悲凉的暴雨中显得更加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