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纪喜欢上了沈岸。
不久,沈师父继承了家主之位,带着沈岸离开了芒砀山。
临别时,沈岸答应我,他会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让我不要忧伤。
可我基本不知道什么叫忧伤,不知道沈岸为何说我不要忧伤。我对他的喜欢顶多是初春少女的懵懂,顶多是个纯洁的爱慕。心里想他是一回事,远没有达到伤离徊肠、刻骨铭心那种境界,看不到沈岸可能连惆怅都不会产生。
不过我还是很郑重地点头答应,我会天天想他,等他来看我。我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物件,打算把我偷偷画的那只凌空一跃的猴子送给他。
沈岸看我在衣服里掏了半天,不知所措,大约明白是要拿什么出来又拿不出手,主动道:“那天你画的那只猴子就很好,送我罢!”
我顿感大窘,既然他主动说了,我快速掏出来塞到他手里,然后掩面飞速跑掉。
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这是我第一次送人东西,以这样的情景结束。
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沈岸并没照他说的那样,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我也没想过有何不妥。
我每天都在回想沈岸凌空一跃的英姿,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废稿中升华画技,在画秃无数支毛笔,画掉每月领到的份例后,终于用秃枝把凌空一跃的猴子,画出狗熊凌空一跃的效果。
卫懿公七年夏,五月初三,卫国王室派使者前来清门宗。
清门宗是卫国的国宗,为卫国祈福、护佑国运,宗内弟子众多。
这一消息在芒砀山传开,整座山犹如晴天惊雷炸响,以为宗里又有哪位公子或世家子弟即将入仕。但宗内口风极严,打听多时也没听到任何结果。
使者入见宗主,进入密室后拿出卫公手书。
手书上说我已平安长大,大家都很高兴,如今十六岁誓言可以破了,现恢复公主身份,迎回王室。还说当年仙人乘鹤而来,出示警言,实为万不得已。多年来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思念无一日中断,然不敢有违誓言,恐祸及非命。托付国宗,保全性命。
使者见我之后很高兴,连连说再无后顾之忧了。
又说我身在公侯之家,仙人曾断言我不能沾染王室之物,否则死于非命。是以这些年来为了保护我,都不敢泄露半点。
说了一堆,却是我命薄无福,这才将我送走。如今躲过十六年,想是无碍这又接我回去。
我看着使者站在堂下嘴唇不断翕动,想起八个字:入胃不克,良久反出。
谁能想像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受?毕竟恢复王室身份,意味着以后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身份尊荣无与伦比。
但很少有人知道,享受了王室尊荣,同时就要担负起王室责任。
我没有像一位公主那样长大,享受王室带来的尊荣。经历这么多年,我也无法像王室公主那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5。
师父是清门宗宗主,卫国内唯一有大智慧的人,我转而伏在师父脚下,含泪乞问师父:
“是不是因为我王室身份,师父对我便与其他师兄大不相同?”
师父拈须微笑,说道:“当然不是,你是我宗门唯一女弟子,全宗上下对你温柔迁就,你就算任性胡闹点也不为过。”
我又问:“师父教导自不敢忘,当初弟子所学也与其他师兄不尽相同,师父敦促学业也十分严谨,此意作何?可有意让弟子继承师父衣钵?”
师父一愣,继而笑道:“当然不是!宗规第二十八条你早已熟知,无需赘述。开宗授业,传道解惑。你与他们有别,天纵之资不可禁锢。如果你样样精通,可以寄托情怀的地方就很多;如果你只通一样,那也很好,你能成为大家;如果你一窍不通但又什么都了解一点,那也没有关系,公侯身份足够让你尊荣安逸。”
我说,“师父,弟子明白了!你不能赶我走,我在宗门里生活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我不是什么王室公主,我不愿再回去王室。”
我这番言论砸得使者很是受伤,絮絮叨叨罗列了几十个必须回去的理由。被师父笑骂一句“老狗,这里有我担着,你自顾回去禀报就是!”打断了他。
我顿时收了眼泪,吸着鼻子笑道:“谢谢师父!”
而在那个夜晚,我突然思念起沈岸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想和他说话,说说白天发生的事,说说我现在画他画得可像了。
我不知道的是,沈岸离开芒砀山后就被家族送去了军营历练。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凭着了不起的身手创下赫赫威名。在空闲的夜晚,每每拿出我送他的那张画,想得出神。
再次见到沈师父和沈夫人,是卫国使者离开的第二天上午。
沈师父接到卫国王室要接走我的消息,不顾族中事务缠身,带着沈夫人星辰赶赴芒砀山,希望能阻止我回到卫国王室。
沈师父大概预料到我回到卫国王室的结局。事关陈卫两国国事,是不可能宣之于口,陈国朝堂机密更不会泄与敌国。但阻止这事总归需要理由,才能说动我,说动清门宗宗主,杜绝事情反复。
师父是世外高人,不太参与世间俗事,看破不说破。
沈师父是当时高人,偶尔弄点诡辩也不算违背做人的品德道义。以我回归卫王室必是政治联姻工具,婚事不能自主为由,劝师父将我嫁给沈岸。他二人几乎不用问我的意见,就自作主张替我和沈岸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站在我的角度,这门亲事并无不妥。我不是卫国公主,自不必肩负卫国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