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9章第一千七百〇五章文明的消亡
这个时代的车轮是用石斧砍薄的树桩,为了保持相似的直径还需要大量加工,这需要大量经过加工的工具和劳动力,所以欧贝德人在看到禁军制造的拥有轮毂、辐轴等部件的车轮时才会感到惊讶。这意味着“天使们”不仅神秘(因为动力装甲和武器)、强大(因为身高和宽度)、智慧(宗教刻板印象),还富裕到能够挥霍大量石斧对车轮进行加工。欧贝德人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再多的宗教崇拜也无法抵消对更好生活的渴望,所以他们才会恳求大祭司。
大祭司宽容地用他们不了解的语言和手势表达了赞同。
欧贝德农耕部落的老人(其实也就三十几岁)认为这是某种仪式符号,就和他们用芦苇杆在泥板上戳出的文字或者祖先在洞穴里绘制的图案一样拥有神圣的力量。在两河流域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书籍之前,这些老人就是每个农耕部落知识最渊博的人——他们知道应当何时播种、何时收获,知道如何挑选种子、挖掘灌溉渠和排水渠,知道如何驯养动物、建造房屋甚至是酿酒。在这些堪称部落最珍贵的财富的催促下,所有欧贝德年轻人都热情地邀请大祭司留宿。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米勒舰长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不是因为他脑袋上扎满的木屑,也不是因为他愿意教授这些文明初期的人类制造超过这个时代的工艺,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过于轻视这些文明初期的人类。尽管他们不曾未来人类在信息爆炸时代拥有的丰富知识,但对某些社会工程学手段却无比精通。米勒舰长惊讶地发现,昨晚他根本想不起来将相对于这个时代更加先进的工艺教授给欧贝德人可能造成的后果,这一定和欧贝德妇女不断放到他面前的大麦啤酒粥有关系。这是他在将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贿赂,还是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形下,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哭笑不得地走到禁军面前,询问这种影响是否会造成蝴蝶效应。
整晚都在监视米勒舰长的汉谟拉比低下头,冷漠地看着这个凡人。
汉谟拉比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禁军还在思考米勒舰长会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毕竟从他对皇帝的态度没有多少敬意,这样的人不会把规则放在眼里。禁军有着一般最高优先权,汉谟拉比可以在保证皇帝的目的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决定事件的发展——米勒舰长的才能与勇气的确值得敬佩,但培养出一名合格的战舰舰长和太空战指挥官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资源,米勒舰长并没有那么不可替代——也就是说,如果汉谟拉比认为米勒舰长严重干扰了计划,那么他可以当场清理掉这个不听话的凡人,即便是皇帝也会赞同他的行为。
“你没有牢记吾主的警告。”
汉谟拉比语气冰冷。经过多天的相处,米勒舰长已经知道这些身高三米的超级战士并不拥有许多人类应当拥有的激烈情绪。“不,不会造成影响。既然考古学没有在欧贝德时代发掘出超出这个时代应有的工艺,那就证明你将要教授的知识不会扩散。”
米勒舰长意识到了禁军话语中的暗示。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消亡?”他突然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一群热情、淳朴的人,虽然贿赂的手段非常拙劣,但他们是一群认真生活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晚上的相处,米勒舰长发现自己已经由衷地喜欢上这些人类了,至少在这里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种族潜规则,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肤色抱有不一样的看法。这种事随着他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变得越来越少,但他还是能从那些五角大楼和白宫官员友善面具背后的不屑,就好像他是某种好用的政治工具而非一个人类。
“我们有什么办法吗?”他忍不住问道。
“人类文明延续的并不是血统,而是文明。文明消亡意味着种族灭亡。”
这一次,汉谟拉比认真了一些。这是他的专业课题,作为研究人类文明延续的巨大课题仅仅是初步研究,他就为此写了不下五十篇专业论文。
“奥斯曼土耳其向波斯人学习了艺术和政治,向阿拉伯人学习了宗教和科学。智慧宫已经毁灭,但知识与文化仍在传承。我会用一个你能够直观了解的例子,你在这方面接受的教育有所缺失。”
尽管已经知道汉谟拉比不存在任何嘲讽的想法,但米勒舰长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而他并没有等来意料之中冰冷、直白的回答或者某些晦涩难懂的专用名词。汉谟拉比用了一个非常贴近生活的例子。
“蓝调音乐是非洲奴隶的带到美洲大陆的传统音乐和美国白人传统音乐的结合,爵士乐是非洲传统音乐与美国中部密苏里州的拉格泰姆的结合,节奏蓝调是爵士乐、新教福音派的白人音乐和蓝调音乐的结合。摇滚音乐吸收了布鲁斯、节奏布鲁斯、白人乡村音乐,还有爵士乐和欧洲古典乐。”
“这是安慰吗?你怎么突然有人性了?”
“这是对目光短浅的凡人讲述文明延续的事实。”汉谟拉比平静地说道,“除了孤岛文明,每一种文明都会与其他文明产生一定程度的融合。文明并不会终结,人类文明是所有种族文明的集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伦敦街头青年热爱的音乐,也存在来自遥远非洲的基因。米勒舰长,古老的文明总会通过歌唱和故事传承下去。我建议你拿起昨晚交给你的数据板开始学习,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包括制造车轮?”
“是的,包括制造车轮。你最好抓紧时间汲取一切所需要的知识,现在你的短暂寿命无法完成所有计划。”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有什么计划。”米勒舰长抬起头,挥了挥手上的数据板,“你知道吗?”
禁军没有回答。
清晨柔和的阳光伴随着从潮湿土壤中蒸发的水汽拍打在金色的战甲上,深红色的战袍在公元前六千年的暖煦微风中摇摇晃晃。米勒舰长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地平线闪烁的水光。即便站在这里,他仍能听见幼发拉底河汹涌的咆哮水流。突然间,他什么也话不想说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切实实地站在从未有自诩为文明的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想象过的土地上,八千年后的幼发拉底河不像如今这般汹涌澎湃,包括目光所及的一切和他尚未看到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摧残下化为贫瘠的荒漠。
文明的火种正在这片土地上沉闷地燃烧,很快就会迸发出最炽烈的火焰。火焰熄灭之后,这里只剩下文明的灰烬,未来的人们只能通过残缺的房屋和神庙,破损的陶器和斑驳的壁画来了解这些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恐怖。他再也无法想象皇帝承诺要带他返回二十一世纪的诺言了,即便是镌刻在石板上的文字也会被风雨和砂砾磨损,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在这八千年的时光里留存。
“我能活到什么时候。不要欺骗我,禁军,你的说谎技巧太过拙劣了。”
即便背对着禁军,米勒舰长仍然觉得汉谟拉比的目光看穿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