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含蓄的回道,“近期北方的折子确实多了些。”
李涪似笑非笑,“苍狼到何处,何处就苦不堪言,地方弹劾无数,如此酷厉之徒,朝廷何以置之不理,任他荼毒一方?”
沈铭含糊其辞,“陛下自有考量,非臣等所能意会。”
谁都清楚天德军松垮惯了,北地动兵都不用这一支,朝廷极少关注。陆九郎一去,成堆的折子递上来,没一件好事,甚至调任的前副使童绍也出了意外,渡个河连人带船的没了,不过这一桩倒怪不了陆九郎,双方连照面也没打过。
李涪不关心旁的,只在意陆九郎将来会不会还京,最好是在外边死透,他徐徐道,“父皇慈厚,五弟宽仁,但天德城的将官向来忠耿,戍边本就不易,怎好让此人寒了众心。听闻他还有脸上折子催要欠饷,国库多年吃紧,哪一地不是自己想法子?御史和兵部对此群情激愤,在拟一同上书弹劾,沈舍人也帮着劝一劝,总不能让父皇给小人所误,罔顾了众意。”
沈铭自是明白推动上书有李涪的使力,也不点破,“殿下说得是。”
陆九郎贬到天边也是五皇子党,既然在外仍大胆妄为,少不得设法攀扯上李睿。李涪冷眼旁观,就等着挑动一拔,弹皇弟一个委任不当,亲信佞臣之错,但他也明白,沈家的立场注定不会多言,点一句就作罢,改聊了其他闲话。
楚翩翩击鼓作歌,展袖旋舞,赢得了李涪的嘉赞,散宴后她巧笑嫣然,挽着沈铭比平日更娇媚。
沈铭半笑不笑的一捏她的俏鼻,“得了殿下的赏如此高兴?”
楚翩翩也知能得皇子垂顾,皆因沈府之故,答得乖巧,“赏银不在多少,侥幸没堕了公子的颜面。”
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沈铭调侃道,“殿下本就贵不可言,动心了无妨。”
楚翩翩可不会得罪恩客,嗔道,“我得公子垂顾已是三生有幸,哪还奢想其他,不过是有姐妹被送入大皇子府,见殿下和善,替她高兴罢了。”
沈铭也是随口一谑,一笑了之。
楚翩翩聪明的换了话语,“害死青青的那个陆苍狼,给陛下贬去了边城?”
沈铭略一蹙眉,“此前同你说过,商娘子的死另有原因,不单是陆将军之故,何况他并非受贬,而是自请去的天德城。”
楚翩翩讶然,“人都说边地苦寒,偏远荒蛮,他为何这么做,是得罪了大皇子而避祸?”
沈铭顿了一顿,不欲多言,“不要乱猜。”
楚翩翩自觉聪明,娇盈盈道,“不然还有什么,边地的官千方百计想调回来,他却主动求去,总不会是为了自讨苦吃。”
她的言语也不算错,满朝文武皆如此看,唯独沈铭别有所思。
他又一次抬头远望,似透过天穹,望见西北的风霜与尘沙。
陆九郎野心勃勃,绝不是避事的性情,纵然被迫外放,在李睿的庇护下可选任一地,偏要去最苦也最难升迁的天德城,还能是为什么?
西北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那一只狡狠的苍狼,大约已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追逐而去了。
赤凰将军离去不久,天德军发饷了。
朝廷的饷银欠了又欠,一积多年,迫得天德军从将到兵各种钻营门道,这一次居然给陆九郎催来了饷银,全军上下无不狂喜,对新副使的如潮恶骂倾刻成了滔滔夸赞。
随之而来的就是募兵,张榜之日轰动全城,吸引了无数人来围观。
募兵不稀奇,但谁见过光天化日之下,成箱的黄金白银搁在榜文旁,百姓争相而看,人人眼红心跳。
陆九郎昂然一站,抓起满把金锞子,一松手啪啪的抛坠,砸出来的声音沉甸动听。
阳光映得他手中金芒闪烁,令人目眩神摇,话语更是充满诱惑,“三个月的操训合格,预领一年军饷,哪个军官敢贪昧不发,我当场砍他的脑袋,所有大人均可为证。”
陆九郎姿态随意,话语散漫,但抄家已经抄出十足的威名,无人敢怀疑他话中的份量,每个官员的心底都存了畏惧,传言丝毫不虚,这当真是一匹心狠手辣的恶狼。
民众的看法却大有不同,陆副使一来就掀翻了贪腐积烂的官场,谁的情面也不给,带起街头巷尾的热议,何等大快人心。此时一听他亲口承诺,又给黄金耀得眼热,禁不住心头蹿动。不就是当个大头兵?天德军久不征战,又无性命之忧,挨过三个月就能领钱,相当的合算。
陆九郎不疾不缓的又道,“家中有入营者,免租庸调。”
百姓议论纷纷,兴趣越发昂扬。
陆九郎声量陡扬,铿锵如金石,将全场杂声压下,“此次入营者,三年后可申请退营,军中不拘!”
人群静了一刹,哗声如激浪翻涌,震动得难以置信。
老邢怦然心动,侧头一看妻子目光热切,显然想到了一处。
他本就是军尉出身,而今正当壮年,体魄强健,枪法也还能一拾,要是按例六十退营,自不肯去吃这苦头,但三年就能还家,还有什么可虑?
胡娘子念头飞转,这笔饷银足够儿子娶妇,还能另置薄田收租,加上赋税一免,何等的划算。
人人都会盘算,场面沸腾无比,大批青壮争相报名,唯恐落后于人。
梁容冷眼看着陆九郎煽弄众势,实在不解,“他哪来这些金银炫弄,也不怕上头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