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这剑是他们从镇异司出发时,叶一从藏宝阁里找出来交给她防身的。叶一在人君宴上没看到她舞剑,听顾山青讲完来龙去脉,私底下把文影叫过去,让她又舞了一回。舞完之后,给了她这剑。
顾山青对剑舞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但只从赠剑这一点来看,叶一对她的剑术便十分认可。
然而此时文影拔出剑来,却是一脸茫然,四处环顾,找不到对手,仿佛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拔剑。
只有她的哥哥吓了一跳,道:“小影你这是哪里来的剑?突然拔剑做什么?”问完,突地又轻嘶一声,扶住了后脑。
叶一道:“怎么了?”
文昭苦笑道:“可能是躺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为何脑后突然有些刺痛……”
不空合十道:“阿弥陀佛……即便蜃精已除,它所施恶法的影响却是一时无法尽去的。过一会小僧会把众人召集起来,颂佛念经,助诸位清心定神,文施主记得来就是了。”
文昭心悦诚服:“明白了,那就提前多谢大师了!”说完,一瞥之下,见文影依然握着剑,又道,“咦,小影,你怎么还举着剑?出了什么问题吗?”
文影不知该如何回答,求助地望向镇异司三人。然而依次看下来,只见叶一老神在在,没什么反应,不空笑意盈盈,正专注地等她对哥哥问题回应,而顾山青则似乎和她一样茫然,茫然中又带着点莫名的无辜,只得把剑又插了回去,讷讷地道:“没什么,我以为……没事。”
不空点点头:“没事就好。”又笑道,“对了,文施主,趁小僧没忘,得提醒你一句,而今我们都不说‘斩妖除魔’了,若是哪位妖施主听到,不免要生出不快。若定要说,当说‘斩精除怪’!”
听文昭愕愕然地应了是,他才施然而去。
不过一会儿,不空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诵咒念经。但念的自然不是什么清心定神的心法佛偈,而是极为厉害的驱鬼除魔之咒,哪怕是鬼王,对此也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他一边念,叶一和顾山青一边仔细观察,将每个人的神情、反应一一扫过。等不空念完,没发觉什么异样,便告知众人可以自行离去了。他们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鬼王作祟的痕迹。这些人能深陷梦中如此之久却毫发无伤,大概也只是出于蜃精某种他们不得而知的特性。
不过,说是自行离去,也显然不是拔腿就走那么简单。
叶一用剑在云牧城墙外挖出一排方方正正的墓坑,若有人路途遥远,无法将亲友带回,便可在此处就地埋葬,再由叶一切石为块,刻上姓名和生卒年月,便成了墓碑。不多时,哭声又在城墙角下连成一片。其间夹杂着嗡嗡念念的诵佛之声,是不空受人之托,对亡者予以超度。
云牧城地处偏僻,无疑是没有寿材店的。但仍有人选择麻布裹尸,无论付出几多钱财,马驮车运,都无所顾惜,只为让所爱之人魂归故里。
出乎顾山青意料的是,这些人中还有几个不信邪的,依然想横穿云牧,做上一笔大买卖,被叶一半是劝诫半是恐吓地拦下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该悼念的悼念完了,该恢复的恢复好了,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孤零零无人认领的遗体。叶一又挖出一个大坑,比之前的所有都宽且深出许多,由他们三人,还有留下来帮忙的文昭文影几人将那些遗体整齐地排列其中。
等不空诵了经,告慰了亡灵,叶一横剑一扫,这众人之墓便复归平地,仿佛从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
叶一想了想,又切出一块平整的石碑,比之前切的那些稍大上一些,刻上当今的年月和他们“误入蜃楼,身故于此”的因由和“望后来者引以为戒”的警示,又回头问顾山青他们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山青和不空默然摇头,她顿了顿,又提剑龙飞凤舞地刻了起来。
叶一的字工整如贝联珠贯,若苛责些,甚至可以说是死板,对于写公文而言再合适不过。然而用在此处,摒弃了花里胡哨的字形字体,却更显真挚哀婉。
她写的是不知何时流传下来的一联残句,似是怅然的感伤,又似某种超然的劝慰——“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