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掀盖,咸腥的肉香自罐中飘散而来,似乎里面装着的是鹿肉干。
玳瑁猫在旁边喵了一声,又做起了拜岁姿势。
壮和尚剜出一块肉干,递给野猫。
野猫叼起肉干,小口咀嚼着,那壮和尚趁机揉了揉猫脸,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元邈替和尚收起瓷罐,发现小洞以他的臂长无法触及地面,那和尚却能轻而易举将罐子塞进地砖之下。
元邈朝其拱手,发问:“敢问圣僧尊姓大名?”
壮和尚站起身子,合十手掌,形容谦逊,“不敢称为圣僧,小僧林达,是如梦寺的扫地僧。”
元邈礼尚往来:“在下越州长史元邈。”
这话仅是简简单单一句寒暄,林达听后却哼出粗气,骂道:“就是那个让妻儿受罪,自己却守着个好名声的元长史?”
元邈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林达替铃兰抱起不平,“儿子两度误闯寺庙,上次在寺庙里受了惊吓,差点丢魂,幸好小僧替他收惊。”
这么一说,元邈确实听铃兰提起,昨天庙里有这么一个铁汉柔情的和尚,想必便是此人。
那和尚见元邈不语,又继续:“今日你夫人在庙前等你,你可倒是好,叫家仆遣走她,你那同僚柳司马说她拖累你,害得她被你那些追随者指指点点。”
元邈叹了一口气,鞠了谢礼,“多谢圣僧指点,我这便回家。”
铃兰性格好面子,被当面这般羞辱,恐怕真不一桩小事——他恐怕回家要哄三日才能哄好。
铃兰回家后,坐在瑶琴前胡乱拨弦,心乱弦乱曲更乱,最后她自己也无力再续曲,一掌压住弦动,琴音瞬间停止。
她起身离开琴凳,打算命人搬走这架琴,耳边传来丝弦的震动。
一只青白的手抚上琴弦,指尖流出婉转音律。
铃兰心头微动,抬眼时瞧清楚来人时,瞬息间恢复平静,只问:“你怎么在这里?”
古晏廷瞥见她眼里的流出的失望,眉梢微寒,却仍装作不知,“来看你。我与元长史同期考中制科,也同在门下省共事过,来看看旧友如何?”
“好好的长安不呆,跑到这地方来,今日前来恐怕别有居心。”铃兰直言不讳。
古晏廷在琴弦上又弹拨几声,铃兰辩识出他所弹的调子来自哪篇,脸上泛起青绿。
“够了,你该回去了。我需要回房歇息,莫要再在这里打搅我。”铃兰道。
古晏廷只云淡风轻地道:“是白乐天的《井底引银瓶》,你和安仙嫔时有通信,应该知道这首诗。”
《井底引银瓶》是近年流传最广的新乐府诗,说的是女子为爱私奔,被社会舆论所不容,后面想要离开夫家,却发现自己也归不得娘家,。
“我不知道。”铃兰说着正要转身,却被古晏廷强行拽住手腕,拉回到身前。
他另一手在琴弦上撩拨,浅唱低吟:“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1”
或许是被琴音牵动,铃兰本就心情不佳,现下更是有巨大的悲伤笼罩在头顶,想骂出两句,喉咙却被巨大的悲伤堵住。
古晏廷见铃兰哽咽得说不出话,眼里似有晶莹泪光打转,便问道:“铃兰,与他私奔到越州,你可有后悔?”
说完这话,他余光瞥向后后方微动的树丛,藏在树丛后的人屏气凝神,也在静静等候铃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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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井底引银瓶》的原句
瓶沉簪折
元邈躲在后院树丛的隐蔽角落,撩开遮蔽视线的树杈,侧目瞥视前方僵持的两人。
铃兰沉默了,脑海中浮现的是夫妻生活中的点滴甜蜜,耳畔回荡起方才如梦寺前的讥笑。
她被冷嘲热讽并非第一次,原本杜鹃姑姑舍给她一间铺子,她亲力亲为地打理,但进铺子时总能遇到长舌男女说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