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问她也没用。
至少叶迟并不觉得什么大宗门会有这般好心。阿映告诉过他,想要归顺投靠清神阁的可不止他们这一队,这些日子来已经有不下十支队伍来过,多的能有数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人,这么庞大的人数,清神阁却照收不误,这种感觉带给叶迟的是极为强烈的不安感。
这个年头的人都是利己主义,不能利己的事情是干也不会干的。清神阁并不大,算是大宗门中占地面积相对小的一派,叶迟也不信门派内没有专用的仆人,清神阁却要收取近千个凡人,只要打杂就给他们发放俸禄,怎么看怎么不对。
清神阁毕竟是个正经宗门,而不是什么慈善团体。
叶迟心头存疑,面上却装得倒好,与阿映交谈时随便敷衍了几句,等那小姑娘离开后,才小声唤醒了鸦非语。
“师尊,师尊,该醒醒啦。”叶迟柔声道,“我们已经到清神阁了,师尊。”
“……唔,”一声闷哼,鸦非语绵长的呼吸乱了一瞬,他从叶迟肩膀抬头,下意识想要寻找他的身影,在后知后觉没找到叶迟时,他眉头似乎小小地皱了一下,直到他攥住了叶迟的衣袖,方才松开眉头,他反应有些慢,声音也黏糊糊的:“……什么?”
叶迟耐心地重复道:“已经到清神阁了,师尊。”
鸦非语这才起身,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累,撑着身子起来时甚至有些摇摇晃晃的,他微蹙起眉头,揉弄着太阳穴,叶迟见状搀住了他单薄的肩膀,关切地问道:“师尊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自然是不舒服的,胸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不安地跳动着,让他颇有些反胃,但鸦非语清楚地明白这是为什么——血玉魔珠又来作乱了。在他的身体逐渐与魔气产生融合共鸣之后,这东西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来作妖了,猛然出现还有些不习惯,但这并不在鸦非语预料之外。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生活在灵力相对稀薄的偏远之地,体内魔气与灵气才能得到平衡,但清神阁毕竟是修仙的大宗门,此处灵力丰富浓郁,身体自然也有些不习惯,这就是为什么他一靠近清神阁就会感到困意与疲惫。
待他稍微缓和一些后,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起太猛了,有些头晕。”
叶迟不疑有他,轻轻颔首,当马车停下后,他便扶着鸦非语下了车。
清神阁的环境从某些角度来说,其实和清涟仙宗大差不差。
如出一辙的仙山鹤鸟,连着栽种的植物也大差不差,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在清涟仙宗他能感到放松,在清神阁,他却只能感到压抑与沉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在进到清神阁后,阿映就与他们几人分别了,带领他们前往居所的就变成了清神阁里的小弟子,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是最朴素的模样。叶迟将他们身上的装扮与澹台无双的进行了一番对比,不由感叹地位差距果然是从古代就开始了。
说起来,澹台无双作为清神阁阁主的亲生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凡人活动的地带查探……
应当是不会吧。
叶迟压下心底思绪,牵着鸦非语,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人群最后方。
鸦非语这番计划着实冒险,毕竟通缉他们的大宗门之中就以清神阁最为积极,就怕稍一不留神就会碰上恰好认识或见过他们的人,哪怕已经伪装完全,还是低调些,小心为妙。
领头弟子没说一句话,带着他们绕过清神阁最多人的地方,拐入一处无人的幽径。
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前段日子才开辟的新路,地上一片泥泞,连石砖都还未铺上。
四周是一片密集的丛林,逐渐远离喧嚣,这段泥路可谓多崎岖,距离目的又偏远,走了好一段路,叶迟才感觉人群的步子有了停顿。他往前看去,一座有些破败的长木屋恰好映入眼帘。之前来此投靠的凡人都聚集在这里,穿着统一都是清神阁下人的打扮,染上灰尘与泥浆,显得格外狼狈。
这似乎与众人心中所想的待遇不同,人群逐渐传出不满的声音,凭借身高,叶迟能轻易地一眼看到人群尽头,那领路的弟子面上神色阴沉,掌中似乎正凝聚着什么,这一瞬间,一股浓烈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涌上,直将叶迟的心攥得一紧。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从人群中传来。
叶迟愕然一瞥,只见方才一个叫嚣得最响亮的壮汉被弟子凭空提起,扼住他脖颈的是流动的灵力,清神阁弟子多讲究灵力纯澈干净,心无旁骛,可这弟子的灵力却是浑浊的,其中好像蕴含着淡淡的魔气。
那壮汉血色瞬间褪去,好似一个被吸干了血的人干,神色定格在惊骇与绝望,弟子冷哼一声,凉凉地扯了扯唇角,将已经了无生机的壮汉扔到了猪圈里。
“不管你们先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这里,就都是清神阁的一份子。”他的目光如猎鹰逡巡众人,经过此前那一遭,已无人再敢当面质问,此时一个二个都成了怂包,成了闭嘴的鸡,弟子眼底掠过一丝满意,道:“清神阁会严惩每一个不听指令的家伙,刚才只是杀鸡儆猴,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明白不遵守规则的下场。”
空气一时只剩寂静,那弟子见状,便放了行,让众人自行去屋内寻找落脚点。然而这屋中早已爆满,甚至有些人不得已,只能睡在屋子底下或树下,至于要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处,是要好声好气地与他人共享,抑或是采取暴力行径,在这里似乎都没有任何限制。
叶迟与鸦非语没有争抢的意思,略过为了房间而大打出手的凡人,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树下。好在他们身上常备帐篷,倒也解决了住处的问题。叶迟靠坐在床的一角,呼出一口气,道:“师尊,这个清神阁,好像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和不对劲。”
鸦非语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尽管他没看见,但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也一清二楚,对于魔气的感知,他比叶迟都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清神阁的弟子居然可以接触魔气……”鸦非语若有所思地呢喃,“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我们或许需要再观察一下情况。”
叶迟将鸦非语搂在怀里,将脑袋贴在他的颈窝处:“师尊,你说,那些被抓过来做鼎炉的人,会被关在哪里?”
这也是他们来此的目的之一。鸦非语顺手揉揉他的后脑勺,半眯着眼眸呼出一口气,道:“起码他们目前仍然还活着,并不会出事。”
叶迟垂落眼睫,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就算是他也略显疲惫。他不再说话,而是在鸦非语温柔的抚摸下,一点一点陷入了短暂的深睡。
师尊前世的笔墨
“这……仙君,虽然我不是质疑您,但是……”阿映眉头纠成一团,墨色眼瞳中流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担忧,她关切地望着鸦非语那蒙了白绫的双眸,“您这样,应当还是不太方便吧,我能理解您想要帮另一位仙君排忧解难,但请千万千万不要勉强……”
虽说修真之人有一部分可以利用神识,哪怕不借助双眼也能看清眼前的景象,然而眼前人毕竟是一个在自己认知中一直是一个不能视物的盲人,就算能用神识看清眼前也罢,谁规定就不能担心了?
鸦非语闻言并不着急为自己辩驳,而是唇边带笑地揉了揉女孩略显凌乱的发顶,她大概刚醒不久,发丝调皮地翘起,又被鸦非语轻柔的手法一一抚平。阿映忽然感到心头一暖,她呆呆望着眼前人,他恰好正逆着光,容颜模糊在阴影里,恍惚间,阿映似是透过他,看见了自己逝去已久的母亲,眼眶陡然一红,鼻尖泛起浓烈酸涩,她险些没忍住哽咽出声,母亲是她这些年来为数不多与温馨挂钩的记忆,也是她心头最为柔软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