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仙尊不需要我操心,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啊。”小童眼眶突然一红,孩子泪腺发达,这人之前还一直是一副乐天的样子,突然落泪让鸦非语慌了神,他可不会安慰人,举手无措道:“好了,又不是骂你,哭什么……”
小童一听,眼泪非但没停,反而更汹涌了:“仙尊一点也不懂我!呜呜呜呜,我不理仙尊了,再也不理仙尊了!”
说完,他迈开小小的步伐,猫儿一般窜了出去,徒留鸦非语一人在原地发愣。小童老是喜欢任性,鸦非语习惯了他的态度,当然也不会选择惯着,走了就走了吧,反正吃饭的时候肯定要回来的,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
……咦?
鸦非语脑海里蓦地陷入一片空白。
那件等他来做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越来越奇怪了,越来越奇怪了。
鸦非语心底忽然突兀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向来是个一场令人发笑的梦
一声琴音响起,为他带来铺天盖地窒息感的黑暗骤然褪去,鸦非语只觉喉头一松,呼吸终于变得顺畅了些许,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仍然让他感到了反胃,胃里在翻江倒海,难受得紧。他脚下一个踉跄,只觉眼前视线变得昏沉,黑暗侵蚀吞他的世界,鸦非语一时没来得及缓上来,直挺挺倒了下去,所幸他反应仍然足够快,这才让他免于以脸着地的窘迫之境。直到那股晕眩感慢慢退去,鸦非语才掀开眼帘,额角已分泌出了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滚落至地面,将干燥的土地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鸦非语眨眨眼,从目眩神迷的状态中勉强缓过神来,他站起身,方才注意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泥土是深红色的,好像有什么不详的东西曾经在这里流淌过。
他僵硬着抬眼,顺着风向望去,远处是飘摇的大火,燃红了天际,堆积起来的尸山挡在道路的一侧,人们的衣服被血浸透,每个身影都显得那么熟悉又陌生,鸦非语愣愣的,他活了这么久,不是没少见过那种猎奇残酷的画面,但因眼前失去呼吸的每个人都是熟悉的身影,心里那种震撼感相比从前就更加强烈。他的大脑几乎不受掌控了,往前一步一步迈开步子,视线一一掠过,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和身影,如今变得血肉模糊,被葬在人海之中。
很陌生,很可怕。鸦非语想,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不因此觉得悲伤。
活了这么多年,他并非修习无情道,也不是一个天生就对感情冷感的人,恰恰与之相反,他虽然寡言少语,却对自己所在意的人格外看重,只要对方出个三长两短就定然会为其讨回公道,也是这样的性子,让鸦非语在弟子之间其实颇受欢迎。他公平又公正,必要的时刻也从不吝啬夸奖,只是能与之深交的人少之又少,却不代表鸦非语就格外疏离他人。
但,很奇怪。鸦非语指尖都有些颤抖,这种内心平静的感觉让他无比陌生,分明他的灵魂正为眼前的场景而痛苦震撼,心脏却并不捧场,跳动的速度仍然平缓,就好像眼前并不是什么尸山血海的惨状,只是普通且正常的环境而已。
他是这么冷血的人吗?鸦非语彻底怔住,正在此时,一只乌鸦从他头顶飞掠而过,鸦非语下意识追寻着乌鸦的身影而去,那鸟禽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咿咿呀呀传出两声喑哑的叫唤,飘飘然落到了他的肩头。鸦非语顺着看过去,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竟是鲜血淋漓的。
自从缓过神来,身上除了疲惫和酸软也没有其余的感觉,因此这么多血显然不属于他。鸦非语垂眸,地上有一长串血脚印,顺着他来时的路线蔓延。而脚印的尽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鸦非语眯眼看去,那熟悉的身形……是宗主季蓬德。
季蓬德胸膛上所插的那把银刃,正是自己的灵剑丹青。
灵剑因灵力滋养而生有自我意识,天生就泛着一股子淡淡的光泽,丹青与鸦非语之间联系颇深,是鸦非语从少年时代开始就随身佩戴的一把好剑,跟随着他过了好几百年,鸦非语早已知剑如知己,又有谁第一眼会认不出来自己合作多年的好伙伴呢。
然而,此刻的丹青剑并没有泛着光泽,好好的一把剑,是暗淡无光的,偏偏像是那些凡人铸造的无灵的普通铁剑。鸦非语脚下浑浑噩噩的步子一顿,好像在此时终于找到了藏在迷雾后自己真正的目标似的,心脏忽然跳得飞快,他跑得不顾形象,好几次踩到了衣摆,踉跄着稳住身形又飞奔过去,只为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季蓬德刚咽气,身体还是有余温的,只是暴露在这样的深夜里,恐怕温度很快也要被带走了。
鸦非语几乎止不住颤抖,季蓬德于他而言算是不可分割的好友,是这个仁善的宗主给了自己一个归处,也是他一次次包容了自己的任性骄纵,才有了如今的自己,他早已将季蓬德视作了自己的家人,可怀中那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与那人安宁的神色,无不响当当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季蓬德已然死去。
他不住红了眼眶,却仍强撑着。他为季蓬德一一检查身上的伤口,试图找到其真正的死因。
灵剑唯独其绑定的主人可以操控,所以丹青会捅入季蓬德的胸膛里一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但鸦非语想不明白,自己对季蓬德向来是尊重大过一切,就算是处于意识混乱的情况,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出手伤了他,在鸦非语心底,这人几乎可以排上心里前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