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春楼,牵绊是夺命剑,情愫是斩骨刀,软肋是催命符。
而楼主,更是必须无坚不摧。
有些事,是秦鹤洲加入羽春楼后才偶然知晓的。
譬如……羽春楼缘何在江湖屹立五十载,缘何江湖中人人皆惧,却无一人诘难。为何当今朝廷纵容其发扬光大,甚至威慑武林却从未加以制止。
羽春楼,乃是百年前皇室所建,历经乱世动荡蛰伏多年,至本朝初年,为天子收拢所用,为的便是约束江湖人。
羽春人,既是江湖人,又是朝廷狗。
这是羽春最大的秘密,仅有极少部分的人略有洞悉。
剿灭欢喜派年余,秦鹤洲便又接到朝廷密令,此次需去西北暗杀抚西将军周棋。
周棋乃开国名将之后,驻扎西北数十年,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因党争之时拥立三皇子,遭新主不容。
然周棋战功赫赫,天子若出手动他,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派出看似与朝廷毫无瓜葛的羽春动手。
秦鹤洲接过密令,即便知晓此去凶多吉少,也容不得犹豫与回绝。
登顶羽春的十数年来,他已为朝廷杀了太多人。掌兵者,弄权客,野心家,投机人。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人,都死在了秦鹤洲的三尺剑下。
他早已习惯。
一入羽春,可指掌江湖,名利双收,却再没有回头路。
秦鹤洲将密令丢入身旁烛火,看着绢布燃尽,提剑走出房门。
赵鸣筝不知何时已等在门外,身上背着包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眨呀眨,盯着秦鹤洲明知故问:&ldo;师父,要出远门?&rdo;
秦鹤洲未置一词,见赵鸣筝跟在自己身后,才冷冰冰开口:&ldo;去趟西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嘱托三门主,托她护着你。&rdo;
&ldo;不要。&rdo;赵鸣筝紧跟着秦鹤洲,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似唯恐被丢在楼内。
&ldo;我要去西北军中,只身一人,凶多吉少。&rdo;秦鹤洲耐着性子说。
&ldo;我不去军中,只在安全的地方接应你。就算你死,也要死在我的眼前。你答应过我,要死在我手中。&rdo;
秦鹤洲权衡片刻,终于松口。
赵鸣筝欢呼雀跃,将秦鹤洲带至房内,翻箱倒柜翻出一双貂绒护膝,塞进随身包袱中,絮絮叨叨地说道:&ldo;前些日子同二门主外出,在中原城内偶然得的一匹貂绒,让人做了护膝,想着入冬给你。如今要去西北,带上为好。&rdo;
秦鹤洲推拒道:&ldo;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体,哪用得上这等东西?你自己留着便是。&rdo;
见秦鹤洲不收,赵鸣筝也未露不悦,依旧眉开眼笑地将其收入行李:&ldo;西北苦寒,师父总有用得到的时候。&rdo;
一路行至抚朔关,已是十月,冰雪塞川,春风不度。
赵鸣筝早已满身狐裘,将自己缩成一团,仍觉得风雪寒人,但秦鹤洲依旧是一袭单衣,素白武袍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ldo;我怎就学不会这内力护体?&rdo;迎着风雪,赵鸣筝用力跺脚,松林积雪震颤,抖落满身。
&ldo;师父你怎么总穿白的?这茫茫雪天,看都看不清人。&rdo;
秦鹤洲比出噤声手势,隔着冰河,一队巡逻兵路过,赵鸣筝蹲身躲避,片刻后听见秦鹤洲说:&ldo;总要杀人,穿白色也算祭奠剑下亡魂,能安心些。&rdo;
赵鸣筝脸上神色一寒,忽又笑起,贱兮兮说:&ldo;我这些日子总想,师父若穿红色,会是什么模样?&rdo;
&ldo;红色?&rdo;秦鹤洲紧盯着军营动向,并未在意赵鸣筝所言,随口回应。
赵鸣筝起身,从后方抱住秦鹤洲,柔声说:&ldo;我是说……婚服。&rdo;
秦鹤洲垂首,胸口似有隐痛,腹中也不知为何抽痛起来:&ldo;此生不会有了。&rdo;
赵鸣筝忽地想起崔云山庄那一夜血雨,秦鹤洲一身素衣染成血色,提剑而至。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秦鹤洲红衣的模样,像是炼狱爬出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