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歪了下头,提起笔开始往上填画。
风还在四方高台里游走,撩起了谁的白色袍摆,他静立在竹帘边,看到龙可羡半张脸,竹帘落下,他走动间没有声音,等龙可羡嗅到墨香,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
这是只很凉的手。
力气很轻,也让人没有攻击欲,甚至连动作都保有克制,不像阿勒那般握得严严实实,像长辈教孩子描字一样,带着她寥寥添了几笔,一只憨猫就跃然纸上。
龙可羡没有动,她闻到了类似松针的味道。
味道
席上还在细谈。
“若是北境王肯开那个口子,我也决计不劳烦你,”万琛抚着玉扳指,拿捏着话里的度,“前次见面,你要我暗里拉拢北境,这步险棋我下了。照理说抛了枝儿,北境王也该给几分薄面,但这几日三山军军营里的热闹传得满城皆知,他既然眼里留不得沙子,我也不走他那条路。”
余蔚领罚,三山军上上下下肃清过一遍,把临时招募而来的士兵查个底儿掉,有半点沾士族关系的都不留。
北境王驳其他家族面子就算了,那狗脾气出了名,自来是谁也不惯的,但万琛受阿勒的好处,暗里给北境疏通打点,这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在万琛脸上,让他有苦难言。
阿勒把这意思明明白白听在耳里,也领会到万琛略带幽怨的意思,这哪是说北境王,明明是借事给阿勒施压。
人得意起来,胆儿也跟着肥了。
挨个巴掌又如何?
实利他得了,往内阁的通天梯也搭好了,连点闷亏都不吃,还当什么官儿。
阿勒把玩着茶杯,忽然露出温和的笑:“成啊,小事。”
万琛原以为还得多费些口舌,不成想哥舒策这般容易就应了下来,不由喜上眉梢:“哥舒公子敞亮!北境那儿,即便我回了王都,接任的后辈也会办得妥妥帖帖。”
话里话外,万琛可以埋怨几句北境王不懂规矩,但这种政治动物和泼皮不一样,连一句埋怨都埋着深意,阿勒听懂了,他也得把事儿办妥。
自始至终,北境都是万琛和阿勒谈条件的砝码。
万琛在酒香里忍不住深思,那两个人不打不相识恐怕是真的,在边境线闹那出刺杀恐怕也是真的,但打了之后,两个人暗渡陈仓,也是真的。
否则就哥舒策这种狠角儿,有什么必要一再为北境破例,闲得慌么?
北境北境,万琛心尖一动:“你先前托我在北境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阿勒抬眼:“找到了?”
“那倒没有,”万琛借着执筷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寻到点苗头,东西已经不在北境了。”
“料到了,”阿勒漫不经心,“怎么,在坎西港还是在王都?”
万琛嘴巴紧得很,跳过这句话,说:“十七封信,要集齐不容易,要在战火纷飞里保全也不容易,若是寻到了确切下落,我捧骊王起势?”
“万琛精于算计,既要在我这讨得方便,又要在士族跟前竖起威信,此番他亟待升调王都,只想把最后的航道办得漂亮,好为进内阁添上把火。送他阵东风又能如何,保不齐飞高了,摔得更惨。”
龙可羡眉毛拧成一团儿了。
阿勒伸手给抚平,直白地说:“你看我像惯爱做善事的吗?”
“不像,”龙可羡脱口而出,“你,坏的。”
惯的她!阿勒使了劲儿,掐住了那团轮廓:“这就得了,事情未成之前,我不爱夸下海口,你且等着看吧。”
龙可羡被掐住了要害,后腰往下都是火辣辣的,她坐不住,撑住了阿勒肩膀,说:“我不疑你,但我身后是二十万三山军,是北境二十六州,你不可骗我。”
阿勒磕了下她额头:“我比你更想这群兵蛋子能早日撑起你的担子,这样就能掳了你,天南海北地放浪去。”
龙可羡被这话撺掇得耳根红透,绷紧了脸,捧着他双颊,郑重其事地说:“也不可以让龙清宁陷入困境。”
“龙可羡,”阿勒鼻尖抵着她,“不要为别人跟我提条件。”
他不是大善人,做不来善事,他掀起的所有风浪,背后都直指龙可羡——抬北境进入朝局中心,让骊王起势和士族相抗,变相推动祁国官场变革,打乱坎西港商行生态,挑拨士族内部倾轧,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更快地把龙可羡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