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疾了些,打在伞面上沙沙响,两人的目光在这湿雾中相撞,一个势在必得,一个从容不迫,仅仅过了瞬息,便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眼。
穿过园子进了屋,香风暖意扑面而来。
今日天寒,时辰还没到呢,没想到人都来齐了,已经在里边用过了两盏茶。
万壑松是主家,站在中间互相引见。
龙可羡扫了两眼,面容清癯的是齐阁老,弥勒佛似的是李掌柜,这两位都是在宫里见过的,只是彼时她身披银甲,身形面容都瞧不出来,这会儿在灯影澄澄里一打照面,他们有片刻讶异,眼风互相交递,便快速地掠过去了。
对这些老狐狸而言,北境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没有多大区别,该结交时春风拂面,该翻脸时也毫不留情。
茶水撤下去,换了热食酒水上来。
宴是鸿门宴。
按照阿勒的性子,不说搅风弄雨,也至少要占稳上风,但今夜他格外收敛,仿佛藏起了尖利的爪牙,挂上一张谦逊和善的面具,政事军务丝毫不谈,只讲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譬如谁家的酒更醇,谁的曲儿谱得好。
齐阁老和李掌柜都没跟他打过交道,面上不显半分,心里边都在骂娘,简直怀疑这小子是要憋什么大招。
酒过三巡,场子热了,大伙儿半是借酒兴,半是真试探,开始掏了点儿真话。
李掌柜假借航道之名,明里暗里说阿勒这些年把海上搅得腥风血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拔高了各国之间往来的危险性。
阿勒笑笑,只道:“若不是海上难走,哪里显得出诸位的本事来。”
四两拨千斤地给推回去了。
李掌柜本家做粮食生意,他有个孪生兄长,时任户部侍郎,主司屯垦、征粮和召纳,老爹也曾任两朝阁臣,不过他自己却不入仕,和兄长一个在野,一个在朝,把住了祈国粮仓,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海上越乱,粮食越贵,李家越高兴嘛。
李掌柜精明得很,顺着这话提出南域粮税太高,活生生要扒下粮船三层皮似的,阿勒面不改色,当场让了两成利。
不仅如此。齐阁老是带着两项海务来谈的,原本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打算,没想到话风刚抛出去,阿勒就接了,不该吃的亏全吞肚子里,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条款也答应得干脆利落。
哥舒策茹素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
只有万壑松眼神带笑,在无形的博弈间读出了退让的意思,宴席结束,龙可羡前脚回到军营,后脚万宅侍从就拍马而来,将十七封信原原本本交到了阿勒手上。
旧信
十七封信完好无损。
万琛没有来得及动。他利用阿勒的人手和布控,在北境几乎要把每一寸土都翻过来,最后才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信的去处,没有料到刚刚露出点马脚,就栽了个彻底。
万壑松是没想过要动。他和阿勒的明争暗斗持续良久,本质原因,还是阿勒用野路子近乎粗暴地打破了士族之间的政治生态,但这个原因不能抬上台面,那十七封信就成了在争斗之间来回推拉的一道线。
完好无损是它值钱的前提,若是信被拆封过,被第二双眼睛看到过,那这就是另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儿了。
信封一字叠排,阿勒抚着上边的火漆印。
细雨冲刷着屋脊,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但很容易把人心底里那些本已忽视的情绪重新翻起来,阿勒指头慢慢滑动,直至摸到最后一封信上。
他屈起指节,轻轻敲两下,然后把第十七封信投进了火炉子里。
那日鸿门宴后,以齐阁老为首的士族官吏都吃到了甜头,阿勒的退让就是真金白银,这两项海务促成之后,士族在海上的话事权进一步加大,行市间已经听不到皇商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是群根基薄弱的小商户,跟动辄数百年传承的士族不同,他们的崛起仰赖于骊王,是南域、王庭、北境和士族交锋下的阶段性产物,脆弱且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