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把那些铜钱摆成一列:“上边缠红线的,看过吗?”
“整座龙宅的铜钱都在这里了,”有个爷叔哭喊着,“哪里有什么红线,那都是二伯干的事,你找我们做什么?”
边上婶娘嚎啕不止,还在大着胆子扯话套近乎:“婶娘小时候如何养你教你,前几日你还说要报恩于我,难不成如今都忘了吗?”
龙可羡敲着刀柄,认真地说:“还我铜钱,我再报恩。”
婶娘哽住了,接着伏在地上哭爹喊娘。
“孽障!”
遥遥地,一群侍卫簇拥着族老过来,跪地的众人不敢起身,他们见识过龙可羡的刀锋,都怕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直到那乌泱泱的人头压到近前,龙可羡才站起身。
龙可羡目光直白,缓慢巡视过去,把一个个细微的动作收进眼里,她发现他们都在害怕,有的腿抖,有的手颤,有的瑟瑟后退,但她没在意,重复着那句问了一夜的话。
“我有一枚铜钱,缠红线,你们见到了吗?”
“孽障,孽障!”族老怒不可遏,木杖重重怼地,他横指左侧那间漆黑小屋,“滚进去!”
他仍旧认为,自己重造出来的人应当对自己的命令供若神谕,但是龙可羡没有动,她再次重复道。
“我的铜钱,还给我,我便回去。”
“孽!——”
木杖高高举起,在落在龙可羡肩上时被接了下来。
一层层的木屑抖落下去,木杖无声断裂,围来的侍卫不约而同地退了半步,龙可羡知道这样做不对,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拿走自己的铜钱。
龙可羡看着一地木屑,心口跳得很快,一股莫名的摧毁欲油然而生,她指尖发麻,仿佛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会听话的,她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这也有错吗?
哀嚎声此起彼伏,塔壁开裂,巨大的木块砸翻了祭台,月光像霜似的,打在龙可羡肩身,她身形很快,沉浸在发泄的快意里,握刀的虎口渗出血。
若是有错,那就错好了。
铜钱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它跟宗族忠诚比起来微不足道,大家都告诉龙可羡要自觉牺牲,要温驯服从,要为宗族鞠躬尽瘁。
但是凭什么?
没有人告诉龙可羡原因,没有人愿意听她讲那泛黄的旧梦,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喜欢不喜欢。
屹立数百年的悬戈台倒在了漆夜里,火光乱跳,在夜幕烙下一颗颗光洞,龙可羡站在斑驳的光影中,弯了一下唇,那笑容带点天真的恶意。
她不要冠冕堂皇的大义,就想要那微不足道的东西。
天边泛起鱼肚白,悬戈台焚烧殆尽,遍地废墟,余烬犹存。
冷雾游动着,天地一片昏蒙灰白,龙可羡神情平静,孤零零地坐在石块上,听见松软的小径里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去,先看到一双沾满雪泥的麂皮靴,再往上,是张病容明显的脸。
真好看呐。
龙可羡这般想着,却仰头问他:“我有一枚铜钱,缠红线的,你看到过吗?”
拜堂
你看到过吗?
阿勒喘着气,口鼻逸出白雾。
这句话没有答案,问出来就是死局。
阿勒也懵,他从褚门以北,策马飞驰过血冷尸残的修罗场,再回到北境境内,这辈子没有跑过那样急的一段路,他以为这段路的终点是美满团圆,却没有想过路是窄的,走到尽头就堵死了。
新雪那夜,避风坡下,重逢时的一幕幕阿勒脑中快速回闪,龙可羡的怔忪,迟滞的反应,下意识的皱眉凝思,一股脑儿全涌到脑海,他抽丝剥茧地摸到了一点端倪,皱眉,思索,然而还没有等他找到合适的回答,龙可羡就站起来了。
群鸟扑簌着,在清晨的后山林投进了涟漪,冷雾四下逃逸。龙可羡往前走了两步,踩到了赤红的碎冰,再次问:“铜钱,缠红线的,你看到过吗?”
她似乎也没有奢望从阿勒口中得到回答,只是在重复行为,语调平平,没什么起伏,双眼也蒙了层雾,淡淡的。
行尸走肉。
万念俱灰。
不等阿勒回答,那把豁了口的长刀已经滑劈出去了,她杀得手热,气劲狂奔在四肢百骸,冲得杀性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