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远也低头笑了笑,然后大方抬眸看向庄王妃,“自古以来,君君臣臣,惯来只有天子让人等,还未听说有臣子和奴仆催天子的道理。”
听陆致远说完,庄王妃也跟着莞尔,“难怪陆公公一直深得天子信赖,自天子幼时起,陆公公就侍奉天子左右,尽心尽力,只瞻前,不顾后。”
陆致远平和道,“前朝后殿惯来各司其职,条理分明,前朝与后宫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僭越,尊纲常,便也无需人人都瞻前顾后。”
“不僭越,尊纲常,后宫女眷不要干政,天子是否也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庄王妃一语戳破。
陆致远缓缓敛了笑意。
这便已是挑明了。
陆致远看她。
庄王妃轻叹一声,“天子临危登基,顾了西齐江山完整,也保全皇室颜面。这些年勤于政事,事必躬亲,爱民如子,朝中人人称赞,便也年纪轻轻落下了一身病根,太医院每日几剂方子吊着,却也似饮鸩止渴。眼见年关将至,翻过又是一年伊始,但太医院实在束手无策,只好告知我这个天子叔母,让我出面……”
陆致远皱眉。
庄王妃继续叹道,“天子本性纯良,励精图治,乃是西齐国中难得明君。可是我这个做叔母的,总不能眼睁睁见天子日益消瘦,不听太医院劝阻,用药伤神反噬,这样的日子也必定不长久。周遭诸国虎视眈眈,朝中吏治改革迫在眉睫,西齐国运与之息息相关,任何一步走错,都会让西齐国运倒退几十年,甚至,国运由此衰败。天子是明君,但明君也要审时度势,为西齐着想,为自己身子着想,禅让皇位于其他皇室……”
四目相视,两人都心知肚明,也都知晓偏厅原本就不隔音,厅中燃着炭暖,窗户是大开的,庄王妃方才口中的话即便不是对着旁人说的,但苑中的朝臣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即便眼下苑中寂静得鸦雀无声,但心底应当都是惊涛骇浪般的诧异和惊恐!
皇权更迭是大事,毫无预兆的皇权更迭更是会引发动**的大事!
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忽然被庄王妃提起……
不对,其实细想,天子有疾,都是卢老太医侍疾,并无其余太医参与其中,是不想传出太多……
这,好像同庄王妃说的不谋而合。
这些异样如同走马灯一般一道道涌现在脑海里,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天子后宫空置,太医院中存放的天子病册只经卢老太医一人之手,重要场合天子从不贪杯,秋猎此等大事,天子从不参与。祭天大典,天子灵泉沐浴也从来不会超过半刻钟……
汤泉温和,身体不好之人不可久泡,天子的确每一件都在庄王妃说的点上。
不得不让人心中存疑。
庄王妃的一番话,在朝臣心中如一石惊起千层浪。
陆致远轻轻笑了笑,“不知是哪位太医同王妃说起的?如此重要之事,不先通知朝中诸位老大人,却先通知王妃一个女眷,这位太医平日里是不是同王妃走动得太勤了?还是王妃您僭越了,平日里打听的事太多了,天子敬重您,您却因为太医的一句话逼到天子跟前了?天子素来孝顺,若龙体欠安,何曾瞒过王妃?但王妃今日所行之事,可有告知过天子?”
众人都未想过陆致远还会来这么一句,但陆致远这么一说,早前怀疑的天平好像又转向了庄王妃这处,是啊,一个太医,一句话,倒让女眷来宫中,还圈罗了一堆朝臣,是不是儿戏了?
庄王妃步步上前,陆致远也未退后。
庄王妃端庄开口,“那就请天子出来,好打消我这个做叔母的心头担心,也好打消朝臣心中担心,岂不是好事?陆公公,你说是吗?”
烫手的山芋再次递到陆致远跟前。
接,或不接,都有人会灼伤。
陆致远再次低头抿唇,然后抬头,“王妃可知今日之事传开,日后人人皆可效仿,天子威仪何在?皇室威仪何在?真到这一步上,王妃是想让陛下如何自处?是处置自己的叔母,还是念及王妃情谊,将皇室颜面踩在脚下?自此之后,天子威严人人皆可践踏,庄王妃乃是庄王遗孀,王妃让庄王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还是……”
陆致远也上前一步,“王妃早就忘了自己身份,僭越祖宗家法,那庄王妃这名号此时就可以歇下了;往后庄王妃做什么,都是祖宗眼中,世人眼中的皇室耻辱。”
庄王妃眼中笑意渐渐敛去,肉眼可见得眼皮子跳了跳,是怒火已经窜到了眉心子,此刻强压下,“阉人而已,还没资格在我跟前说话。”
庄王妃眼中笑意渐敛,陆致远眼中的笑意便更浓,“王妃并非前朝之人,又有资格在天子跟前谈禅让?”
庄王妃脸色已经难看得失去了耐性,苑中也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有内侍官快步入内,却不是在陆致远跟前,而是在庄王妃跟前附耳。
原本脸色已经难看的庄王妃,此刻脸色更是难看得怕人。
——温二公子死了。
庄王妃怒火中烧,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