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直起身子坐到圈椅上,没着落地反反复复观看那张舆图,“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太顺利了些。”
赵将军武艺了得,最擅短兵接战,对他的谋划一窍不通,只知道蛮干,更是直言不讳:“要说顺利,咱们可不叫顺利,已经在那逆贼手里丢掉两城了,要是皇上不在命臣前去,必然分毫不让,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将军英勇,留在朕身边还有大用。”皇帝神色恢复几分平和,解释道:“眼下还不知摄政王底细,一味的横冲直撞,只怕要吃亏,还是迂回些更加有利。”
行越军不可小觑,他手上的兵马的确比摄政王多,但打仗不能全靠人数取胜,再多的兵马,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赵将军很是豪爽地一拍脑门,“臣听皇上的,您指哪,臣就打哪。”
他是粗人,叫他上战场与人拼刀比棍可以,叫他动脑筋可是为难他。
皇帝抿唇而笑,思来想去还是不大放心,他举起蜡烛照亮整张舆图,试图找出危险之处,蜡烛受他的动作微微倾斜,燃烧成的蜡油恰恰落在舆图上。
他的目光调转到那嫣红一点,面对被遮盖住的京城,更是放心不下,“明日不要让所有人都跟进韦州,还是要留一部分兵马守在这儿,以防出现什么差错。”
如今他不在京中,极大部分的兵马又用在谋划好的韦州之战上,京城是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只要兵马足够,京城将会是最易直攻的地方。
虽知晓这个困境,却是无力改变,一是因为他根基尚且不稳,而摄政王又把控朝政太深,有些将领他不敢擅用;二是自先帝在时,江山稳固从无外敌,倒将兵马荒废了,朝中可用之人根本不多。
说到底,还是他太急迫了些,未等到万事俱备便急于露出利爪,葬送了韬光养晦的机会,但是他不后悔,宁愿殊死一搏,也不该继续等下去,否则他所渴盼的,怎么还有机会像如今一样留在他身边?
荒郊旷野,裴善策马扬鞭,片刻不敢停歇,朔风呼啸而过,利刃般切磨着皮肉,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却依然狠狠勒着缰绳。
他腹部中箭,血液随着马匹的颠簸一点点流逝,耳中嗡鸣、双眼昏聩,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时日不多,可是还得强撑,大口喘息着,试图依靠每一下呼吸,来缓解重伤的痛苦。
从汤山到这里,他已经跑了将近四个时辰,座下烈马都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不得不奋力挥动马鞭,用疼痛唤起它几分精神,又低声乞求:“我的马兄,求你再撑撑,等到了召州,立即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召州是离的最近的、唯一可以信赖的地方,那里的副使属于皇帝一派,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裴良那儿得知的消息,必须要通过他尽快传给皇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松了松左手,手心覆到胸口处,能感受到一片坚硬,那是自裴良手中偷来的东西,为了这东西,他受了裴良一箭,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咬了咬牙,轻砸额头让自己清醒起来,凭着最后一口气,撑到了那副使府上。
府门前守卫眼见烈马狂奔往前冲,正欲上前阻拦,烈马猝然停下,马背上的人来不及翻身下马,便直挺挺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到门前石阶上。
其中一个守卫忙上前查看,只闻见呛鼻的血腥味,再伸手扶起他,手上触到黏腻一片,立即抬声叫同伴,“快过来帮忙。”
裴善在两人的搀扶中起身,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挣扎着开口:“行越军裴善,求见王副使,有要事相禀,片刻……耽误不得。”
两守卫面面相觑,眼下皇上与摄政王打的不可开交,竟有敌军主动送上门来,丝毫不敢放松,忙小跑着前去传信。
裴善是被抬到正堂中,座上王副使浓髭密髯,长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怒目瞪着他,粗声斥道:“乱臣贼子胆敢到我王府上来,不怕我一刀结果了你?”
裴善的身份一直都在暗处,不知情者尚不知他已经归于皇帝麾下,他按住腹部撑起身子席地而坐,咳嗽着笑起来,“副使瞧我伤情,还用得着劳烦你取刀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