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响起的并非华国语言,但奇异的,宋晚听懂了其中含义,就像方才的上古音一般:“你还要重来吗?这回我们大家可都是看着。”
祁空被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眼前却闯进一只素白的手,修长的手指举着陶杯,连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挑不出半点差池:“你便喝了这杯,再来一局就是了。”
祁空瞥她一眼,声音的主人亦丝毫不露怯地弯起眼睛看她,宋晚顺着祁空的视线,看见一张堪称完美的面容。
那是造物主向凡间投下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但她足够肯定那并非是天道诸神佛中的任何一位,只因她与男子,皆是金发碧眼。
“阿芙罗狄忒,”祁空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你是看准了我无法拒绝,利用这一点达成你二人的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狄俄尼索斯轻松接过了话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喝点酒而已,连这都不愿意?”
祁空无奈地摇摇头:“分明是你提议的,我可从没说过是来找你喝酒的。”
“世间快活事,没了喝酒得少一半,”狄俄尼索斯原本想去搂祂的肩,却忽然想起祂素来不喜肢体触碰,只好转而端起酒杯,“再说,找酒神不喝酒,这算得上什么事。来,我陪你走一个。”
祁空被他三两句话抬得下不来,只得顺着他的意喝了。酒神的葡萄酒醉人,她也不敢多喝,在浓稠的紫色中叹了口气,咸涩的海风掀过束起的长发。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狄俄尼索斯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扶了一把桌沿才没倒下,“说说看,天道——是这样称呼的吧——有什么麻烦事?”
祁空笑了一下:“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阴阳动荡,太虚有不稳的迹象……罢了,跟你们这帮家伙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晓天道有新的教派融入,”阿芙罗狄忒眨着眼睛看她,动人的面容很难让人对她的请求说半个不字,爱美是诸天一切存在的本能,“可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你不该仍为了此事困扰。”
“不是这件事,”祁空也不知如何言说,这件事显然甚至超出了她的表达能力所企及的范围,有些烦闷地用手指卷自己的发尾,“怨气知道吧?天道本体论中以气为质料,万物皆有太虚所生之气流转而成,怨气呢……偏向于阴气,却又不完全算是,通常情况下无法由下五道的运作机制自行解决,麻烦得很。”
“所以呢?”
“所以?”祁空嗤笑一声,“就这种东西,它要成神了!具象化,多妙啊,又一个至高存在。”
阿芙罗狄忒沉默半晌,方才轻声道:“听上去……你并不如言语表现的那样高兴,你们华国有神智的生灵大多含蓄,这我知晓。”
“哪里算得上不高兴呢?我这种存在,无心无物,”祁空自己也不知道莫名的心悸从何而来,索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祂们自己操心罢了,与我无关。”
“哎呀,你一向都是这样,什么我不管啦,跟我没关系啦,实际上出了事,铁定第一个跑去看,”狄俄尼索斯插嘴道,“最坏的情况就是与你平起平坐呗,反正都是虚名,依我看,找个机会做掉祂。”
祁空漫不经心晃着杯子,未曾着色的土陶被捏在祂手里像是昂贵的祭品,转出几分贵气来:“我只是担心……算了。”
祂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场欢宴中,这是罕见的事。天道无情无欲,合该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存在。祂所生的地方,诸神佛皆将祂高高供着,事实上祂们才是最先六根清净断绝七情六欲的那一批。而祁空出身即是天道,反倒没有尘缘可断。
祂不知何为尘缘。
漂洋过海耗费许多时间,可对祂来说,时间甚至连数字都算不上。作为规则性存在的天道超脱于六道之外,履行着玄之又玄的职责,福泽帝王、天晴落雨。只偶尔的,会在闲下来时寻这堆名字很长又很像的不同体系神仙把酒言欢。
音乐声又起,越来越多的神明加入进这场临时起意的宴会之中,祁空坐在石桌边撑着脑袋有些昏沉,下一秒似乎就要阖眼而眠。
遥远处,天地间忽地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祂蓦地睁开双眼。
瞬息之间三千世界光影在祂的识海之中逐一掠过,直至最终停在一片漆黑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