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实感越来越强,祂像初生的人,被女娲一点一点修出躯干、四肢,又添了心脏与经脉。视线的高度在降低,最后祂抬手碰了天道的侧脸。
尽管祂知晓那不过是一片花瓣的轻拂。
可花瓣之上也带着幽香,大抵能佑人好眠。祂们从未真正分别,可这一次选择留下来的是天道,就徒添了几分报复的意味。
祂附于天道耳畔低语:“停下。”
89?归神位
◎一如……从未离去。◎
天道细微的颤抖顺着指尖渡了过来,花神好像再一次冲破了时空的桎梏,一如往常与她十指相扣。可祂说不出其他的话,好像这两个字已经承载了千年来的所有,其实本无需多言。
天道只当这是幻觉,怎么会在虚无之中还听见宋晚的声音呢?她与千年前花神的音色不同,细微的差别祂在心中分辨了数万次——尽管她们从本源上讲毫无分别,可天道将每一次的重逢都悉心照料。
她们如此不同,天道不愿意将任何人的影子代入。
她没想到自己竟在宋晚身上翻了车,其实从顾依的出现开始,她便察觉出不对劲来,可一切已经晚了。她只能放任事态发生,诸事皆由天定,她在漫长的时光里萌发出自己也不知的悲观主义,消极的情绪像野草一般疯长,祂奢望的永恒只存在于梦中。
如果与日月同寿相抵的条件是意识消弭,这样的永恒祂宁可不要。
念力从身体中流失的感觉像是坠入冰冷的湖水,周遭的光影与声音一同散去……人道流传说人死之前的一生会像走马灯一般回放在眼前,可她却只看到无声的默片——鬼门就此解体,殷红的彼岸花瓣如细雨一般纷纷扬扬。它们坠落之处被冷硬的石块替代,重铸成新的结界。
所以耳边的声音也只是幻觉吧,宋晚理应恨透了自己。天道无所谓地想,祂归位后可能会生气——气自己的自作主张?不过新的天道即将降生,花神或许会与祂相交,属于“祁空”的一切都如轻烟随风散去。也或许不会再有一道名为“天道”的自我意识诞生。
这样也好。
至少花神不用再无止尽地受本该由祂掌控的东西折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这一意识能够真正做到与天地同寿……
天道能看见这一切。
如此想来放任原身永远留在虚空之中算不上是多么沉重的事,祁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生出无谓的多愁善感的想法,说来让人以为可笑。天道本身如有意志,多半会愤怒、叹息——总之生不出什么好的情绪,毕竟作为公正本身的化身有了偏私之情,怎么也算不上一桩好事。
“那么,”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对谁说,花神能否听见都是个未知数,此处想必并没有花神的意志,原身永坠冰冷的黑暗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你自由了。”
或许是对宋晚,她想,其实按照人道的时间来算,才分别不到一日。可未来千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都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人类的一生总是很短暂的。她能够预知未来的一切,却看不清自己。
前路于自己而言永远是未知。
可今日所做的一切并不能够带给祂死亡。天道献祭原身给鬼门作结界,意识理当回归天地万物之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祂在万物之中。
预料之中不会拥有“新生”的命运让她提不起兴趣,没有转世就好像记挂的情绪都无所谓托付与否,可若有来生,她想,若有来生。
她有两个愿望。
第一,不做天道。
第二,尘世中俗人千千万,宋晚不要再爱上她。
花神却没有听见她的心声,念力的转移到了一个临界点,祂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有了重量——尽管相对于人类来讲仍旧是极轻的,却与降生之初别无二致。
祂于是脱离了这个极力挽留的怀抱,那一瞬间祂想其实自己原先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时间对祂们这样的存在来讲本没有限制,可缠绵的时间与等待才让它有了线性的形状。祂们能够看清无数条缠绕的线,却终究囿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