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又做梦了。
是感觉自己在做梦,却有如一种身临其境感。
“崔景珏,我喜欢你,如果你答应我了,我保证能让你的族人,在荆南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并待之如族人,给你们分地,教你们养蛊,你们无须再担忧外界纷争,我族蛊兵会保护你们的。”
面前的女孩昂着矜贵的脖梗,背着双手站在他面前,脚尖不自觉的划着圈圈,明明一副骄矜样,却有着不安的忐忑之意,好像很怕他拒绝似的,有种自尊心不容人践踏,却又对一样东西实在是喜欢的执着感。
矛盾里透着娇俏。
崔闾一瞬间就猜到了这女孩的身份,他立即转头寻找,想看看她与之对话者在哪,结果,视线里除了面前的女孩,再无其他人,周边开着紫藤花,头上遮天的树冠里,有细碎阳光砸下来,他这才发现,这里除了他与这个女孩外,再无别人,而说话的女孩显然被他飘移出去的散漫态度激怒了,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娇斥随之而来,“崔景珏,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看着我?”
崔闾的视线立即又转了回来,想开口问她崔景珏呢?
结果,出口的句子却是,“我听见了,但是宓娩,我不能应你,这关乎我两族今后的延续和发展,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话音却被女孩跺着脚的打断,“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也喜欢我,就算族长他们不同意,我也能磨得他们同意,崔景珏,我长的挺好看的,真的不比外面的贵女差,你看看我啊……”
然后,崔闾就看见面前的女孩,张手转着圈的给他展示身段,一身殷红裙装,带着荆南蛊族异服风情的绣花纹饰,手上脚上随着动作,还发出银器相撞的叮叮当当响声,年十六七般的娇嫩肌肤,在碎银般的阳光下,透出健康的红晕,是不属于他族贵女的恣意风情。
崔闾就感觉自己心头有冒出一股酸酸涩涩之感,他正疑惑这心态怎么回事,就突然回过味来。
这不是他的感受,或者说,宓娩面对着的人是崔景珏,又不是“崔景珏”。
他好像附身到了他高祖的身上,以崔景珏的视角在看百年前,有关于荆南圣女跟崔氏宗子的故事。
女孩转着圈展示着自己玲珑有致的身形,脸颊微红的垂了眼,扭着手指低声道,“我族有合欢密法,我肯定会叫你更喜欢和我睡觉的,真的,你要不信,我们可以先试试嘛!”
崔闾腾一下,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这大胆的发言,和话中的意思,别说百年前如何惊世骇俗,便是百年后,也没人敢如此直白大胆,他简直可以想见他高祖当时的心态了。
又窘迫又想逃,伫立不安,还有士大夫教条里的恼羞成怒。
“宓娩,你一个女孩子,怎如此……如此,不知羞耻?这等话以后,以后不许挂嘴上……不,想都不要想。”
崔闾感觉自己嘴巴没动,声音却是冲喉而出,便知他高祖有点子气急败坏在里面,然而,他在细细感受了一番后,却没感受到高祖真在生气,甚至,他心里有种怪不好意思的跃跃欲试感。
漂亮的女孩子,天真的眼睛里,偏带着妩媚成熟的身段,是他二十二年中未曾遇见过的女子模样。
他太出色了,宗族为他配婚的姑娘,总有些不大不小的瑕疵,挑来挑去的,总觉得应该会有更好的没筛选到,于是,一来二去的,耽搁的他年过二十还未娶妻,婢妾倒是有的,但他却一个也没动,总觉得动了,便是对今后的妻子不尊敬了,所以,外面几无人知道,他其实还是个雏。
宓娩却以他嫌弃她了,一瞬间就湿润了眼眶,撅着嘴盈盈欲泣,她在本族里是众多男子的追求对象,只要她点头,合欢树腰上的欢房内,早便有了男子身影,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出现,于是,终于叫她等到了崔景珏,结果,这人居然不喜欢她。
她心里好难过,落寞的垂下了脖颈,像求欢的松鼠收起了蓬松的大尾巴,蔫哒哒的没了精神。
崔闾便感觉自己心里生出一股不忍来,哦,那是他高祖的心态。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嘴动了。
崔景珏踌躇了一下下,声音到底柔和了些,“我没有凶你,只不过这是两族大事,我们不好做决定的,联姻虽是两族之好,可目前很明显的,你族族长是想收我族为低一等的蛊民,宓娩,我族虽然因战乱躲僻而来,却不是非得要如此寄人篱下苟活的,但等外面有了新主,平定安稳后,我族仍是要回到故地,行衍嗣发展之道的,我们不可能永生永世扎根在这个深山老林里的,你懂么?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可是宓娩不懂,她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声音带着不解,“我族在人数上实际比不上你族人口的,因为我,才让族长答应了你们的入驻要求,如果许了你们与我族蛊民平等地位,族长他们会担心我族会被你们吞并掉的,且这块土地本来就是我族的,我们让了地,并且保护了你们,许你们在此繁衍生息,躲僻杀伐,只是让你们低一等的让些地位而已,怎么就不行呢?我族对蛊民都很好的,亲如一家,才不会有你们外面的三六九等,只是对外的说词,不是真要你们为奴为仆的伺候我们的,真的,我们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
崔景珏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小声解释,“可是再如何亲如一家,对外都是低人一等的侍蛊贱民,你们将蛊虫视为圣物,这才是我们两族不能融合的根本,我们的礼教是以人为本,你们……当然,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毕竟各族有各族不同的活法,但让我们也尊虫为圣,这是不能的,我族只想求一块土地自衍自息,便是交租租地也行,可你们族老会不同意,非说不加入你族,便不能入驻你们的土地内,宓娩,连你这个圣女,也不过是……只是被他们用以聚拢民心的一种手段而已,你就没发现,建于树腰的合欢房,是个毁人心人伦的悖逆之物么?”
谁家好人会专门建个屋子,让自己家的姑娘当众与人敦伦啊?便是听壁角的嬷嬷,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都是缩在不知明的角落,不叫人知道的。
宓娩瞪眼,张嘴怒斥,“你不许如此臆测我家长辈,他们待我如珠如宝,当然全心为我,我们族人才不像你们外面人那样,心思诡异,狡诈奸滑,我们族人都很淳朴善良,人心不可测,只有蛊虫才是最忠实可靠的伙伴,永远也不会背叛我们……你、你真是什么也不懂,哼!”
崔景珏便闭了嘴,他心有七窍,一见宓娩如此,便知这姑娘深受本族文化侵袭,是从心里觉得合欢房文化没有问题的,也不觉得自己在族老会那边是被利用的关系,她深刻的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并且,深以为本族固有文化,超外面人心百倍。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民族文化意识形态的发展和矛盾,多说无益。
两人不欢而散。
崔闾以为这是两人决裂场面,宓娩没得到崔景珏的答复,然后才有了强行掳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