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无法改变封建王朝的尊卑统治,只要有世家勋贵们的存在,这种等级观念就会一直存在,他凭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只有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浸淫,从小处往大了影响,好在一二十年后,效果也还行,至少百姓的声音能通过地方往中央渗了。
当今也深恨世家勋贵掣肘,可他比太上皇更为不自由的是,他自己本身就出自勋贵之家,在被压制的世家勋贵们眼里,他就是一个矛盾体,偶尔做些事情,就会被有心人按上既要又要的抨击,两方多年在朝堂上的拉据,让当今过的相当憋屈,同时也特别能理解,当年太上皇杀翻一群人的心理。
若有可能,他也想血洗朝上那些东西,特别是看到被他提拔晋升上来的寒门官员,被排挤的没处站的时候,就更有种要砍人的冲动。
晋江州滙渠举子崔闾为江州府台令的旨一下去,朝堂里立刻掀起了一阵风。
什么风?
嘲肆风!
嘲讽肆意讨论评判。
当今便在这样的压力下,给崔闾的封官旨,配了基本规制的团队后,又额外添了户部郎官一人,官衣局制服协领一人,内廷学士一人,以及他身边的内侍监一名,并除御龙卫外的御门卫千卫带队。
规格震动朝野,从出京开始,各家各门各派里的人,跟蜂巢出窝一般,纷纷往江州派人,打听这个滙渠举子崔闾是何方神圣,从哪冒出来的,又干了什么才会受到这般圣宠。
四品的府台而已,封三品官,就是封一品也绰绰有余了,如此天使团队,直令各方侧目。
就是毕衡他们一众守在江州的亲皇党,也被这阵仗吓懵了,直到天使团都过了江,进了江州衙署,那脑瓜子都还嗡嗡响的没能回神。
当今这个……这个抬举人的方式,到底存着什么想头,或者目地?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户部那跟来的郎官,带着御门卫千卫,直接将漕运码头包了起来,并埋了脑袋一头扎进去,跟他们数银子时一毛一样的,连蹲了三天三夜,结了一本厚厚的奏本,八百里加急的送上了御案。
所有金银珠宝古董字玩,全部汇总之后,当今得到了近一亿银的内库填充。
是内库,皇帝私库,不是国库,不是各方派系能找各种名目“借、划”的国库银。
文殊阁众阁臣表示异意,六部尚书也表示抗议,当今斜眼也不与他们争执,将手中属于江州的奏本甩他们面前,指着上面清点收缴的海盐数,大方表示,这数万万斤海盐,就是国库银,变现之后他一分不取,并且今年的官俸和下发的福利银,都从这变现的海盐款上取。
现款全握在了当今手里,那被各世家大族握在手里的盐引,此时就成了涨跌幅最大的流通货币,皇帝要用江州海盐来冲击内地盐引市场,就得逼着他们自己内部调整,想要银钱流通,就必须对进来的海盐妥协,再别以垄断的盐引市场,来控制压榨百姓,同时来左右朝堂诸事。
他的内库有了钱,就像太上皇说的那样,再不用向任何势力妥协,然后东挪西凑的为民谋事,他有自己人,自己又有钱,能直接绕开那些老狐狸,并且让他们沾不到一丝油水。
他就是要馋死他们。
至于崔闾的背景,仅管他用了滙渠二字,可当今明白,他的世家备书瞒不过京里人,可那又怎么样呢?滙渠正在进行土改,包括整个江州,也将进入土改阶段,有崔闾在滙渠进行的一系列改制举措,那些世家勋贵就再不会将他吸纳为自己人。
当今这般大肆派出天使团队,就旨在向天下宣告,铁板一块的世家勋贵里,有人响应了他和太上皇的治国新策,而这个人,与京中清河崔氏乃一脉相承的世家掌权人。
京中清河崔氏,当今眼眸沉沉的看着御案上书写的几个大字,从宣崔元圭入宫询问时起,他就定了一条分裂京中世家的决策,而清河崔氏是整个世家体系内前端代表。
哼,他倒要看看,平时以他马首是瞻的一群人,这会子将是个什么调调!
崔元圭什么调调?
他这会儿直是身陷水深火热里,但有人质疑崔闾与其家族的联系,都恨不能搬出族谱来,叫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百年前分宗的细则。
崔闾当初的隔山打牛之计,终于在这一刻奏了效,通过来宣旨的天使团队,他第一时间就看懂了当今的心思,一如他当时心里的预期那般,当今确实将他立成了天下世家的靶子。
这或许,也是推动他能成为江州府台的第一推动力。
巨额银钱是其一,竖立世家榜样,成为天下世家群体里的异类,牌坊一样的被当今竖起来,招人眼。
可他没有被人利用的愤怒,这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索求的自救之道,他尽可以承受来自各方世族的压力,他要在这些人当中,找到拨弄他家族生死的那只手。
崔闾挺直了身体,张着手臂,让官衣局绣娘帮他改衣,旁边官衣局协领笑眯眯的立在一边,嘴里向他宣示着皇恩,“陛下说崔大人这官封在年末,新年制衣要等到立春才够有,好在我们官衣局都备了同品的存量,稍微改动一下,并着冬季大氅一起发了,待来年再重新订制,崔大人若对细微处有要求,可与我们绣娘交代一二,回头局里备档,以后年年便如此规制了。”
这是真恩荣了。
崔闾忙半弯腰拱手,“吕大人客气,皇恩浩荡,下官这边没什么细处讲究,统一御制的官服已经很好了,真再不敢吹毛求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