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勾着金丝的车帘之后,才慢慢低下头,看见了一行蔓延的血滴。
谢文?琼的血浸入黄土之中,黯黯沉沉,全然不?是刚烈如火的朱颜色了。再过几日?,这般黑褐颜色也消磨殆尽,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公主还都。
百年之后,谢文?琼会?和一具不?知其名的“驸马”尸骨合陵,保全皇家最?后的体面。而岳昔钧终老山林,不?知是谁为她立的碑上刻着另外的名字。
一只胡蝶不?知从何处飞回,晃晃落地,落在血气之处,贪婪地吮吸起来。
——今日?伯劳飞燕,方知庄周是非。
一病相思性命几休
自谢文琼离去之后,岳昔钧这几日都浑浑噩噩。
七日?之后的今天,方才有些生还?之气。但娘亲们和安隐与她说?话仍旧小心翼翼,也不敢提起当日?之事,也不敢提起谢文琼之名,连皇家的字眼都讳莫如深。
岳昔钧扪心自问:事情何以走至了如今这般地步呢?
谢文琼自责,她岳昔钧又何尝不自责。若是在京中不逞性子,偏要和谢文琼较劲,只?作个泥性人儿?,或许并不会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可是若论后悔——岳昔钧是个不知后悔为何物的人。从军行时,她刺出的每一枪,都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并?无益处。
岳昔钧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何种心绪。
那天事态平息之后,英都和空尘从地窖中出来。英都隐隐听闻骚动,向岳昔钧又谢了一回恩,谢她不肯暴露自己。当时岳昔钧呆呆愣愣,已?然有些话不入耳,倒叫英都担忧得紧。
二娘煮了压惊的茶来,岳昔钧喝了也不见好转。空尘看?了,也有些束手无策。众人皆知,这是心病,而心药却远在别处了。
英都与空尘又住了几日?,岳昔钧的症状好转了些,英都的毒也全然解了。朔荇王室仍旧一片暗潮涌动,英都尚未在其中站稳脚跟,离开?太?久终究不利,因而她在今日?见岳昔钧几乎大好了之后,便辞行了。
空尘也告了辞,转回京中去。
一时间,又送别二人,岳昔钧身旁更加冷清。
没有了对于皇室追杀的提心吊胆,岳昔钧这才安安心心养起伤来。每日?吃药休息,闲了晒晒日?光,看?起来惬意无比。
然而,这般景象也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安隐是在半月之后发觉的不对劲。那时候,官府的丹书铁券果然到了手,一切又回归平常。安隐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和岳昔钧同处一房,只?不过并?非一室。某日?夜半,安隐只?听“咚”得一声,接着便是岳昔钧的一声闷哼,这动静惊醒了安隐。
安隐连忙去岳昔钧的房间中查看?,只?见岳昔钧跌在床下,双眉紧锁,面?色又红又白。
安隐赶忙去搀,问道:“小姐怎么跌下来了?是做了噩梦么?”
谁知安隐的手刚托上岳昔钧的手臂,却只?觉一股大力捏上自己的手骨,生生疼疼。
岳昔钧仍旧没有睁眼,咬着牙恨声道:“不——”
安隐高呼道:“小姐,是我!”
岳昔钧这才倏忽睁眼,气喘不平。
安隐为她拍背,忧心道:“小姐若是噩梦惊悸,不如我去煮点安神的茶来?或者点香?”
岳昔钧气喘定了,微微笑道:“不必如此劳烦,你去睡罢,我不过一时噩梦而已?。”
安隐只?得按捺住心中的隐忧,扶着岳昔钧上床躺下。翌日?,安隐悄悄将此事告知了几位娘亲,娘亲们心中皆有些猜测,也不由?担忧起来,对待岳昔钧便愈发小心谨慎。
岳昔钧自个儿?心里明镜也似的。她经此一梦,倒想起了自个儿?的梦魇是何时而生的。
那是许多年前的秋天,落黄满地的时节。正是朔荇人“秋狩”之时,战事吃紧,那一次丰朝军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朔荇军突营而来,四?下里全是北方鹰犬,是满目的鲜血和凄厉的叫喊。
岳昔钧所在的行伍急速回援,她心急如焚,冲在了最前方。
一路厮杀冲围,岳昔钧带着私心冲到了洗衣院所在的营地。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叫她血液倒流的一幕——
一队朔荇兵从斜地里冲了过来,有人抓住了八娘的胳膊,想要掳走她,有人的荇钩直直扎向奋力抵抗的五娘的喉咙!
岳昔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不——”
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手中的长枪扎穿一个个敌人的身体,又被?使劲抽出,再复扎去……她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只?会做这两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