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在意你。”元漱秋斟酌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说过,你是难得的人才。借由洪时英的大婚造势,就是要将你推为新贵中的第一人。杨家垮台后,益州的考场会重新清明。以你此番声誉,加上自身的才学,通过乡试、进而参加明年上京的省试,并不算困难。”
眼见程俭仍是一派黯淡的神色,元漱秋软下了声,安抚性地说道:“我诚心希望程郎入我彀中来。无论钱财、名利、地位,但凡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程俭愤而转过脸,欲要发作,遇上元漱秋的清眸,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他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与居高临下的元漱秋对峙,落魄中依旧带着一丝桀骜逸气。
“殿下自己没有心,也不懂得别人的心。”
元漱秋眸光一滞,彷佛意外会等来这么一句话。她那张水月观音般的脸庞上,不染人间声色,此时亦微微漾起皴纹。映在天心的一轮圆月跟着破碎了一瞬,仅仅是刹那的动摇,再观望时,圆月不复有缺,浩浩汤汤的湖水已然回归澄静,映得出照影之人,映不出湖底波澜。
“我需要懂么?”元漱秋冷淡地诘问。
是啊。她需要懂么?他有什么资格摘下她,让原本就在云端上的她靠近他、懂得他?
言尽于此,两人都无话可说。无形的高墙横亘在元漱秋与程俭之间,昭示他们那不可解的身份之差。疏远是如此轻易,反衬得那些谈笑、晏坐、你来我往、同进同退,是如此的不堪,轻轻一击便击碎。
春日终归是过去了。
“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派人医治。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就当作是你老师的面子。”元漱秋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你坚持回绝我,我不会强人所难。来年你进京赴考,仍可以到我府上行卷。你也知道,省试比乡试更看重名流的溢美。你是聪明人,分得清事情缓急。不该你逞能的时候,不要逞能。”
少年郎君俊美的眉眼里,失去了惯常的灵动,不知有没有将她的嘱咐听进去。
他木木地捂住胸口,按下那一阵又一阵的闷痛,垂首向她礼道:“俭,谢过公主殿下抬爱。”
元漱秋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凝神处,却空无一物。
“照顾好自己。对天下的好文章、好音律,还有青年才俊…我总是爱惜的。”
好文章成百,好音律上千,纵是五陵年少的青年才俊,也不只他一个。
程俭落拓地一勾唇,苍白的病容上泛起薄雾一般的怅色:“程某知道。”
他无意中摸到了收藏在怀里的丝帕。真遗憾啊,那枝桂花的蕊心还是来不及绣完。他特意挑选了混编金箔的丝线,设想着绣好之后,往阳光下一展,该是怎样的耀眼炫目。
程俭不喜欢欠人情。但他已然欠了她一个巨大的人情,怀中的这点东西,还不还,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元漱秋随手抻了抻坐皱的裙摆,流沙似的披帛,就这么从他床沿边曳过。
她的背影纤细而静美,与任何一个蜀中山间采荇的少女无异。
行至门口,她忽而回眸望来,无悲亦无喜,只是学那诗词,却把未熟的青梅嗅,撂下一句家常闲话。
“程俭,我早就说过的,没有人愿意叫我的本名。你…之前还不相信吧?”
他心中一震。那道背影已离开了。
移墙竹影动,不见玉人,惟留疏朗朗风,拂过篁林叹息。
隐约仍在那个浸透了桂香的梦中,不知此身是客。他伸手欲触,最终什么也没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