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醒过来的时候,主恒星的微弱晨光正模模糊糊地映在窗外常年盘旋的灰白雾气里。他掀开眼皮,慢吞吞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
说是浴室,里头的摆设并不比只有一张床的卧室多多少。一个转起来吱呀作响的黄铜水龙头,连接的是这座小房子背后隐藏的山泉。摇摇欲坠的顶喷也同样。至于马桶,它在这里的定义等同于一个有管道通向的、位于远处山岩罅隙之间的天然坑洞。
相比于难得的干净水源和能正常工作的水泵,下水部分倒是最容易解决的事。毕竟,在32星,很多人都不得不在垃圾堆里刨食吃,更何况那些同样瘦骨嶙峋的动物呢?
安息胡乱洗了把脸。再抬起头时,裂了缝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下巴线条锐利到能当裁纸刀用。皮肤白得发青,眼珠却极黑,定定凝视一处的时候简直有些瘆人。
仿佛很有趣地,他朝镜子扯了扯嘴角,见得镜子里的人也对他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没人不知道32星有个古怪阴暗的青年独自经营着唯一一家殡仪馆,就如同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顾客、又靠什么顺利地活下来一样。
安息自然也不会说。没有毛巾,他扶着洗手台,像某种野兽似的甩了甩脖子和脑袋,水珠四溅。随后,他踢踢踏踏地下了楼,从角落掉了漆的木柜里拿出食物,接着在客厅正中的一把靠背椅上坐下,慢慢啃了起来。
说是客厅,也不尽然。因为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厨房之类的配置,空荡荡的一层楼里只看得见螺旋楼梯和三面窗户。无论从哪一面窗户,看出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但在它们的背后,更高更远的废弃物绵延成山、根本望不到头,几乎笼罩整个行星的灰白雾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食物只是普通的压缩饼干,味同嚼蜡,但安息眼也不眨地吃完了。确认四周一切如常后,他才拨开类似手表的个人终端。
许多半透明的光电屏一瞬间弹满了整个空间。早饭后浏览星际新闻是安息的习惯,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
有块尺寸巨大、还带着闪耀红边的屏幕直接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红色意味着强制通知,里头的内容也确实够得上需要全星系的人都必须知道的级别。
“凌晨三时七十四分,最高西图第五领导人突发疾病去世。”因为惊讶,安息不自觉地念出了声,调子很轻。“新一轮天择游戏已经启动,抽选名单将会在今天的晚些时候公布……”
在另外的几块屏幕上,五花八门的信息流飞速闪过。随便瞄一瞄就知道,全星系都为这个消息爆炸了。
想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他攥紧了椅子扶手,又飞速地瞥了一眼空中飘浮的电子时钟。
天择游戏,就如同它的名字所说的,基本规则就是进化论的丛林法则。简单地形容,每个行星随机选出两名人选组队参加,几颗行星便有几支队伍。游戏不分组进行,所有队伍同时参加前后总共三轮的竞赛,活到最后的那组胜出。
至于最高西图,它是七位最高统治者的合称。这七人代表着达尔文星系的权力巅峰。统治者的地位是终生制;若有人逝世或者引退,新一轮天择游戏的胜利者便是继任者。
说到这里,可能已经有人发现了最大的问题——两人的队伍,作为奖品的最高统治者之位却只有一个。这意味着另一个也得死,实在很难让两名队员产生互相信任。当然,参赛名额可以转让(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行,据信,这也属于物竞天择的一部分),可就算之前说好了,等到真的生死存亡之时,什么承诺都无限接近于虚言。
从另一方面来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提游戏规则听起来就极富噱头,全程实况直播也就成为了必然。虽然官方的说法是直播有助于比赛的公平公正公开、还能为将要胜出的那位提前打好群众基础,但围绕游戏展开的赌博、带货甚至培训产业都如火如荼,很难说这不是披着华美外衣的斗兽表演,更血腥残暴的那种。
安息闭上眼又睁开,轻轻吐了口气。
达尔文星系目前拥有32颗行星,依照与主恒星的距离编号。距离最近的是1星——也就是首都星——最偏远的则是32星;随着距离拉长,生活水平也依次递减。因为现今的人们都是第五星联被彗星群撞击后幸存者的后代,而他们的幸存理由则是在撞击辐射中诱发的基因突变——
突变方向越有利,个人身体素质就越强,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而强者总是能占有更多更好的资源,差不多称得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总结来说,每个行星随机选两人,听着很公平,然而在本身起点就差异巨大的情况下完全是笑话。有资格居住在1星的人本身就拥有更高的基因突变水平,再加上资源倾斜,说能闭着眼睛吊打32星都不为过。
而且,说到随机……
安息没忍住盯了光电屏顶上正中那个光芒万丈的红日图标一眼。那是至高日(Empyrean)的标志,地位超然,甚至凌驾于最高西图之上。但它从未公开现身过,以至于有不少人怀疑这只是个传说,或者是仅仅停留于纸面上的象征。
呵,它要真的只是个单纯摆设的精神领袖就好了……
就在安息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时,远处隐隐有了声响。一辨认出那是人的脚步声,他立即醒过了神。再侧耳细听后,他站起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