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翻开新的一页,在天亮时分,孔姒第一次从魏知悟的怀里醒来。
她的生物钟很灵敏,太阳出来时,她会短暂醒来,习惯让窗帘留给她一块天空,与青灰色的晨曦对望后,往往会再度睡去。
在她再度熟睡的过程里,魏知悟朦胧醒来,他们清醒的时间擦肩而过,魏知悟不知道孔姒在他怀里翻身,面对面后又翻回去,看着逐渐清晰的日出重新入眠。
他轻手轻脚起身,抽出胳膊时尽量让一切轻得仿佛不曾发生。
这是从前没有的,小心翼翼却有趣的早晨,魏知悟在自己的房子里,束手束脚得像寄人篱下,但他确实觉得有趣。
无所事事的孔姒原本可以无止尽昏睡,她对生活没有规划也没有理想。
九月份会迎来新学期,她会申请住校,好好地、努力地用孔隅的钱——她很快放弃靠自己打工攒钱,最低时薪和学费摆在一起,让她汗流浃背的反抗像个笑话。
孔隅靠转账弥补他身为家庭背叛者的愧疚,孔姒曾别扭过。
后来她想通了,为难自己并不能增加孔隅的愧疚,他心中的赎罪过程,在按下转账键时已经完成。
因此她可以尽情花孔隅的钱,她也可以虚度每一个不用上学的假日,脸埋进枕头便不用对太阳惭愧。
手机信息提示音被她设置成一连串短促的声音,高频振动像摔在地板的玻璃珠。
孔姒被这串玻璃珠敲醒,她模模糊糊找到手机,眯着眼撑开一道艰难的缝隙,窄小的视野里看见周央泽的头像多了红色气泡。
他说:“爷爷转普通病房了,他让我一定要带话给你,说他非常感谢你,等能够出院了,邀请你回家吃饭。”
热得发昏的阳光下,孔姒惊喜地弹坐起来,打字的声音比那串玻璃珠还响,“太好了!我就知道肯定会好转!”
“是的,总算有所好转。”周央泽顿了顿,发来一条欲言又止的消息,“孔姒,你……”
孔姒担心又是钱的事,而他们兄妹俩不好意思再开口,“怎么了?还需要钱吗?没关系你可以直说。”
“不、不,我是想问……你的母亲,当年也是这家医院对吧。”
孔姒微微愣住,迟了片刻才打出两个字:“是的。”
屏幕上方始终闪动“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几十秒后,一行细小的黑字浮上来,像平静的潭水忽然浮上一根木头。
“当时医生怎么和你说的?”周央泽追问,这让孔姒有愈发不好的预感。
“我没见到医生,我是被通知的……当时我还在上课,齐烽接我去医院,路上告诉我,妈妈是过劳死。”
“过劳死?”周央泽这次发来的是语音消息,重复这三个字,忽然压低声音,“可我偷偷查了,是肝功能和呼吸功能衰竭。”
孔姒听见心口咚的一声,周央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圈一圈回纹,她的身体里落下一颗石子。
“而且,最近几年,来自安县的急性肾衰竭患者有16个。”周央泽又发来一条语音,在她动荡的心上层层加码,“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
“16个?”孔姒喃喃自语。
对话框正跳出新消息,在屏幕正中,在孔姒掌心。
她双眼发虚,越来越多的石子在她身体中降落,她听见持续不断的闷响,是心脏跳动,是慌乱的石子正掩埋她的肉体。
手机密集地响,在某一秒停止,陷入绝望的沉默。
孔姒掌心向上,托着熄屏的手机,一块干干净净的黑色。
常要等到黄昏后,才能听见魏知悟的脚步声。
今日更晚些,楼下广场舞跳到中场休息,魏知悟拧动门把手的声音姗姗来迟。
“饿了吗?今天抓一个惯偷,弄迟了点。”他很自然地交代这些。
分明是他收留孔姒,他可以高高在上,但魏知悟发现是他更需要家里有人的感觉,他把这种日常当作家庭的模拟。
也许可以视作一场麻痹的幻觉,某天孔姒不需要庇护了,她可以不告而别,魏知悟也拥有过家的具体感觉。
孔姒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一角,几乎坐出她身体大小的凹陷。
隐隐的广场舞音乐背景里,她缓缓回头,平静得甚至有些怪异,像绷紧的保鲜膜,找不到一丝起伏,实际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