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手腕一动,血线乍现,萧阶急急喝道:“鸳娘莫不是要弃阮阮于不顾?”
阮阮,即是庄宪皇后的遗孤,是名患有不足之症的皇子,当初先皇后弥留之际,特向自家身世手段双全的侄女托孤。
这些年来,贺鸳娘的确全心护着这位幺弟,似将一腔愧疚移栽到他身上,甚至为了他,避弃势大的福王,择病弱的太子为婿。
贺鸳娘闻言果然松动,萧阶乘势退让,“方才阿偃入口的丹药名为‘参半’,是取死生参半之意。”
“既可生死人肉白骨,也可杀人于无形。”
他说着,兀自矮下身子,与她对视,小心翼翼吐字:“是生是死,全凭天意,从今往后,凡是事关此子生死,孤决不干涉。”
萧偃到底苟活下来,虽说实际上和身死无异。
究其前尘,倒不是因着他命大,实是贺大夫人仁心备至,私下喂给他一粒天山诃,可化百毒。
天山诃渗入他血脉间,对寻常毒药效用上佳,若要解参半——勉强抵得过一次。
不论好恶,天山诃与参半皆出自蕃地深处,称得上百年一见,万金难求。
好巧不巧,十全十美的物件,萧偃从来摊不上,参半这等莫测诡物,他还有一颗。
是他的生母贺鸳娘在南下前夜赠与他的。
她不多言,他就不问缘由。
于是某个大雨瓢泼的深夜,干黄的枯叶铺满狭谷,一路静谧寻常,他揣着这药到达晋阳城郊。
萧偃被困在荒殿十数年,何曾见过远阔的高山?何曾见过清澈的流水?就连路边沾满泥土的落叶,都教他觉得新奇。
途中还有一名卫兵,对他频频示好,随身护卫着他。
就在他减弱心防,怀着几分不由自主的希冀,以为自己当真可以到达留都,平平顺顺度此余生时,叛军突现。
那名待他最亲最近的卫兵,毫不犹豫将他推出去,吸引追兵注意力。
他怔怔瞠着眸子,望着眼前陡然变脸的人,唇瓣张了又合。
终究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精铁造的兵箭,重重穿过他的胸膛。
他被轻飘飘抛在乱葬岗,如同一块破布帑巾,腐臭的泥水浸入他的唇齿、耳鼻,他的眼眸被脏污侵扰,刺疼发涩,可他依然执拗的撑开眼,凝着伸向天边的一笔不知名花枝。
他在等。
等着敌军前来将他枭首,带他的首级回去邀功。
临死前,他看了又看那枝花。
昏昏的雨幕里,花儿鲜妍,招展,自在。
实在是美啊。
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一时笑一时落泪。
他实在。
实在是恨呀。
恨得吞下另一颗参半,恨得用箭矢穿破兄长的喉管,恨得人不人鬼不鬼。
终其一生,尽是不可得。
元和二年的秋日格外漫长,近十月,秋光未谢。
偏殿里看管青铜鉴的小内使吃过午膳,乏的很了,观周遭无人,管事的贤给事等闲不在,就寻摸着小憩一会儿。
怨只怨殿内僻静,秋风温燥,他一睡就是大半个晌午。
若非脚脖子冻得打寒战,他大抵要睡到入夜。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忽觉脚踝处透骨的凉,僵硬不已,遂要抻一抻腿脚,活活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