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心知她和银鞍易容后相貌平平,并不戳穿他的客套话,顺着答了两句,尝了口酒,眉头纠作一团,推说:“我打小守庭训,吃不惯酒,可有樱桃蔗浆一类的?”
酒博士眼珠一转,推介南洋新来的三勒浆,价格不菲。
宋迢迢不急着接话,反道:“才先进门,大堂里是有名妓弹唱罢?群情激昂,好不热闹,现还在否?”
酒博士咂摸一会儿,答:“是名大人物点的,奴将将路过,已经换做胡姬了,大约是散了。”
宋迢迢作出扫兴的样子,不咸不淡说了句:“就上一壶你说的三什子浆罢,搁在门外,侍从自会去取。”
酒博士乐呵呵退出去,宋迢迢与银鞍相视一眼,披上夜行衣,领着扮作豪奴的亲卫,翻身落入临窗的南曲。
庆元春南曲口子停着辆不起眼的舆车,车厢阔大,饰物拙朴,檐角摇铎不声不响,浑如无人在内。
殊不知车内,升迁贬黜来回转了百八十年还是二把手的归浦——苦哈哈拿着千里望,透过车壁的机括张望巷内的战况。
一面张望一面啧啧称奇:“太子党几个头目是有真本事的,瞧瞧这郎君的轻功,恐要与我阿姊不相上下了!”
“呦呵!娘子好箭法!贯虱穿杨的‘明月弓’果非虚名!”
“诸贼那边……整体差一截,胜在人多,阴招频出的,不好说、不好说。”
她囔了半日,身后人连个声都不吭,她不明所以,这次陪她办差的可不是个闷葫芦阿?
回头就见贺韫之捻着颗樱桃,笑眯眯盯着她,视线一移,又见圣人趺坐在主位,淡淡瞥了她眼,照旧是副……
等等!圣人,圣人怎会在此!
她汗毛耸立,一颗心卡到嗓子眼,很快落回去,规规矩矩跪拜行礼。
罢了,圣人就圣人罢。
他一向是要死不活的坐在高位,十天半个月说不上两句话,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来。
成日除了求道做法,就是将自己锁在蓬莱殿,时不时犯犯头疾,孜孜不倦搜罗百色消息,属于是一听到和“月”沾边的字眼就会发病的象征性人物。
哦不,他在决断和杀人这俩方面,还是相当有才干的,所算之事少有遗策,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归浦照着套话问安,萧偃自然不会答,她跪了好一阵没人叫起,心里有点歹毒的想,这时候她说句“宋女郎”云云,是不是就能让上座人着急忙慌离座,无头鬼一样供着她,哀求她告知内情。
她是见过这类情景的,却没胆子效法,因为凡是答不出管用实话的,都教萧偃抽筋拔骨了。
人皮灯笼晾在宣政殿外有年头了。
如今贴身侍候萧偃的只一个贤尚,他还是从前那副八面见光的性子,噙着笑圆场:“东海这带时有官兵与倭寇勾结,兴妖作乱,圣人特来平乱,归副统办差顺遂否?”
归浦腹诽,分明就是怨气丛生,泄愤来了。
至于她自个儿,是被派来盯稍逆党的。
这帮人近来异动频频,竟似与西洋人有往来。不巧顺带捎上了太子党的人,倒算麦秀两岐。
她如实答了,末了添一句:“太子党的人见首不见尾的,外头人传的神乎其神,亲见不过尔尔,不及圣人万一。”
拍马这招她如今用的算是纯熟。
她本想着顺势得句免礼,不料萧偃忽地睁开眼,大抵是太久不曾说话,他唇瓣缓缓翕动,吐出几个字:“千里望拿来。”
君王一把嗓子教寂寂岁月熬干熬哑了,呕哑嘲哳,狐狸眼倒是瑰丽异常,两块不泛光的乌玉,映着牙白的面,幽幽冷冷的。
不单归浦觉得惊怕,四下都是静悄悄屏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