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发话:“她死定了,她那个宝贝女儿已经疯了。”
妇人抬头,满脸惊讶,疾声说:“那些人的伙食,时好时坏。有时炖肉,有时只有萝卜白菜。我是生养过的,知道那是有孕在身要补一补。大人,我都记着呢,要是没有夭折的,那这五年里,至少有七个孩子。”
“她给你下毒了?”
妇人摇头道:“她说我这样的脏货,不配吃那神仙丸。我我……我是来出家的。”
她摘了汗巾子擦脸,接着说:“我坏了名声,无处可去,就想留在菩萨跟前念经赎罪。智因不愿意收我,说我肮脏,会玷污佛堂。我要往外走,她又说她心里仁慈,因此留我做活,让我免受颠沛之苦。”
“乔雪。”
“在!”
“搜身,过后送她去饭堂,和冯丁说一声,要问清楚姓名、籍贯。往后狱房里边洒扫擦洗的活交给她,每日记一升米,什么时候想走了,就结算给她。”
“是。”
妇人听了大喜,磕头道谢,欢欢喜喜跟着去了。
“大人,怎么看出她不一般?我在庵里待了半年,我都不认得她。”
周青云看向周松,周松代他答:“别人都是欣喜,唯有她眼里有挨饿的怨。”
“那从哪看出她是煮饭婆呢?”
“这身衣衫腰腹比别处新,可见是常系围裙的,洗的时候少捶打。”
“寻常人家的妇人,也要做灶上的活,她不像别的厨子,瘦得太厉害。”
“那是老尼姑刻薄。”
殷若插一句:“她右手比左手大,头上灰蒙蒙的,有一股难闻的油烟味。皮子白,不常外出见光。庵里的人都要剃度,她有头发,穿得太邋遢,不是香客,那就只能是做杂活的。”
乔雪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们都这样厉害,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跟着大人久了,你也会。”
“哈哈,那我好好学。”
周松抬头看一眼日头,说:“我去找刘都头,先发他们这一班。”
周青云点头,又回后院去了。
刘云听了他叔叔的教诲,这一向都避着老爷躲懒,猛然被传唤,慌得两腿发颤,忍不住打探一句:“好师爷,你知不知道老爷找我是为的什么?”
“好事!快去吧,我还要找别人呢。”
“还有谁?我帮你找。”
“钱多,常武,彭飞,高生,这四个,交给你了。快去吧,找齐了再一块去。”
这些人和他一样,有事躲事,最近都在混日子。刘云心里更慌了,不敢耽误,找到了人,五人挤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只找出“主动认错”一个法子,因此到了后院,进门先跪下磕头喊知错。
大老爷坐在堂上,拈着碗盖,慢悠悠地抹茶叶沫子,半晌才抬眼道:“你们志不在此,我不愿意为难,划条道在这。先给你们结了此前应得的,还有……我听说我来之前,衙门里有个臭规矩,像你们这样的,回回要扣一个‘关照费’,翻遍律令,从没有这样没人性的说法。前账久远,盘不清楚,我只能看着贴补你们一些。放心,这是你们该得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他伸手,在面前比划出一条线,接着说:“从今往后,一切都得照我的规矩来。账上没钱,我得打好算盘才能撑下去。下月的今日,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行了,排队领钱去吧。”
五人齐声应是,赌咒发誓会好好干。
头一个领赏的还是三儿,他喜气洋洋地上前报名字。
殷若身后有四只新的大箩筐,身前还有一个小的。上前一个人,她就照着高矮帮他挑好一套棉衣棉裤,再配齐布巾、澡豆、猪毛刷。林密照着册子上的数目配银两,待领钱的人按了手印,就要交代一句“公账亏空,这是大老爷心疼你们,自掏腰包贴补你们过冬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