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起野豹岭,让我想起了马伯伯提过一件事:冯城有家卖舶来货的铺子,那里有西洋来的玻璃眼镜,将它支在鼻子上,就能看清小字和远处的人。你看,连绳子都配好了。”
周青云心内大喜,接过来,抬头看她,还要再确认一次:“你特意去帮我买的?”
周松看不下去了,催道:“都拿在手上了,还能是给别人的?赶紧去试试。”
殷若哈哈笑,周青云傻笑,欢欢喜喜进屋试戴。这一戴就不肯摘,连睡觉都要戴着。
周松嫌道:“你不怕累不要紧,戴这一晚上,在脸上勒出几道印来,那就不好看了。”
“不戴不放心,怕被贼偷了。”
“放枕头边上不就得了,再不行,那你搂着匣子睡。”
“这主意好。”
隔日大清早,他就戴着眼镜去前边溜达,果然谁见了都要围上来稀罕一番。
千渺远远瞧见,暗道这些人少见识,回头找徐点嘀咕:“那事怎么还没个下文?”
徐点劝道:“你别急。方师爷缜密,他常说假事要成真,就要往真里做。从这里到冯城,一去一回,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来得早,岂不是露馅了?”
千渺暗道自己乱了方寸,尴尬地咳了两声,改问起铺子里抓回来的人有没有招供。
徐点愁道:“一个一问三不知,另一个一问三不答,供状是一张也无。”
千渺刚得了李富的信,就说:“这铺子和房家有关,想是家小被拿住,知道也不敢说。”
“那怎么办?”徐点太想正经办一件案子来证明他这个四老爷不是混的,急道,“这里连个小捕快都知道那么多事,真是……”
“还得怪周青云胡乱安排,这衙门里乌烟瘴气,长此以往,必将酿出大祸。”
千渺还待要说点什么,外边千山疾声催促:“二老爷,令堂来了,这会正……正训斥当差的兄弟。”
千山说得委婉,千渺听到信的时候,钱太太正慷慨激昂背书:“卑弱,女子之正义也。苟不甘于卑,而欲自尊,则犯义而非正矣。
卑弱才是女人的德行,如果女人想要自强自立,那是违背天理的。出自垃圾书《女诫》
”
她漏背了一句,但想到这些全是无知之辈,自是听不出,面上便流露出三分讥讽七分不屑,接着道:“一个好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像你这样的?成日家混在男人堆里,不三不四,总跟男人争长论短,无德无行……”
殷若本不欲与她计较,转身要走。
钱太太想着儿子自毁前程追着她来这穷乡僻壤,早当她是妖孽洪流,哪里肯放过,上前要抓她。
殷若甩手,轻松躲过。其余人虽不好得罪钱太太,但也不会放任她欺负人,全围上来,将殷若挡在后边。
钱太太落了空,险些跄倒,在一堆小辈跟前如此,自觉失了脸面,失控骂道:“小娼妇,我叫你……”
周青云闻声从川堂疾奔出来,怒喝:“咆哮公堂,好大的胆!来人啊,快将这疯妇收押。”
千渺正好赶到,听见了那句骂,顿感面上无光,恨不能遁走,但此时不挽救,事后更要难看,只好含含糊糊说:“且慢,这事……”
钱太太在军户堆里混了二三十年,年轻守寡,全靠一张利嘴守住家业养好儿子,并不怕场面,抢白道:“我的儿,你来得正好,方才这两个混账……”
周青云厉声高喝:“天尊地卑,刚阳阴柔。
天尊地卑,男尊女卑。
夫人既读过这些书,怎么见了男人还不跪下?”
钱太太刚要张嘴,他又说:“幽娴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一个寡妇,不在家守节,跑到官家办政务的地方咆哮,见了知县不知行礼,以手指脸,是何德行?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你随口污蔑,张嘴村话,可见是无礼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