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一刻突然心神恍惚,被帝王高高捧起、作威作福,却也在朝臣与陛下的对峙中被轻易地舍弃。
张昌宗和张易之,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御史台执意如此,就去审案吧。”陛下望着张昌宗远去的背影,对宋璟草草说道。
一众俯首,大叫“陛下圣明”,在空荡荡的瑶光殿中久久不散。
他们离去之后,殿内又只剩下了我们四人。
陛下撑着额头,轻唤一声:“婉儿。”
“婉儿明白,看准时机,一定会将邺国公带回瑶光殿。”婉儿冲陛下坚定一笑,便只身退了出去。
不解之下,我转头询问地看向文慧,她也不过与我对视片刻,就匆匆走向书案了。
“怎么杵在那儿?”陛下的眼皮抬了抬,向我问道。
我想了想,实话说道:“团儿的确不解,原以为陛下要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你以为,张昌宗是车,那什么是帅?”
究竟什么是帅?皇位、国号、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大周王朝的体面?
“你错了,团儿,张昌宗才是帅。”
我怔怔地看着她,被殿内熏染的香气搅得头晕脑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昔日汉献帝眼看着董美人和伏皇后被杀,意味着什么?”陛下笑着看向我,伸出了手,“扶我进去躺躺吧。”
男宠如妃嫔,一个帝王面对臣子,如果保不住自己所宠爱的人,便是威严扫地。
下一步,就是权力动摇。
如李旦所言,自古以来,清君侧的下一步,便是逼宫让位。
我搀着她老态蹒跚的身体,瞬时明白了陛下的考量。
政治清明、臣子敢言,与君王说一不二、大权独揽,当然不可能同时存在。如今的陛下,不过是想在两者之间力求一个平衡而已。
可是,没有人愿意再给她时间了。
对于张昌宗,她舍,便是一步步放权;她保,便会面临早已酝酿的政变。
我知道这一切,可我不能、也不愿告诉她。
对我来说,来年、下个月、甚至明天,这个皇帝是武曌还是李显,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累了,让团儿为陛下揉揉额侧吧。”我服侍陛下躺好,心里终究不忍,轻声说着。
“不用了,叫易之过来吧,外面就让文慧继续守着”,陛下轻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你也有日子没去东宫和掖庭了,去看看吧。”
掖庭将我和玉娘的身影紧紧包裹,只是这一次走在永巷,我终于能为掖庭娘子们高兴了。
那些陛下还没有来得及、还不肯平反的冤案的妻女,甚至是真正谋反罪臣的家眷,有很多很多,终于可以走出困了她们大半生的高墙。
“娘子怎么今日带了这么多讲卷?”玉娘忍不住问道。
“慧苑的《华严经略疏刊定记》和《纂灵记》,我将其中大意整理出来,讲给她们听。”
她们中的许多人重新拥有自由之后,这样的论典新作就不再触手可及了。
“听闻贤首国师要回洛阳了,也不知道裴小娘子……”
“阿玉”,我笑着对她说,“我们应该……很快就要回长安了。”
玉娘终于消解了连日凝于眉头的愁容,对我开怀一笑,“那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到,“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你去临淄王府了?”
“我……”灿烂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玉娘支吾着,“不是……是……那个猞猁……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