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冬阳立刻收拾情绪整合神色,态度平和地等水隽影出来吃饭,这件事却成了块砖头,始终压在他的心上。
“林伯母知道我的事吗?”他问过林巍。
林巍不明白,“什么事?”
“抑郁症的事情。”
林巍摇头,“她又帮不上忙。你觉得有必要告诉她吗?”
秦冬阳没往下接,疑虑却始终在心头缠绕。
又一个周末,气温骤降,林巍前一晚熬了大夜,早上睡懒觉不起床,秦冬阳躺不住,自己下楼吃早点,何姨见他不慌不忙没什么事情似的,求助说,“我要给水女士的床铺加厚垫子,加之前想支起来彻底打扫一下床底,小秦先生如果有时间,帮我一下好吗?”
秦冬阳当然不会拒绝。
吃过早点他同何姨一起去水隽影的房间,水隽影道过谢后坐在轮椅里看电视,屏幕上仍旧播放着心理学讲座。
秦冬阳见她并不背着自己,忍不住问,“林伯母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
水隽影按了暂停键,淡淡地说,“我在自救。”
秦冬阳一惊,“自救?”
“心理疾病比身体症状隐蔽多了。”水隽影点头,“如果没有偶然接触到相关知识,我可能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心理问题。”
秦冬阳全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转折,“您?”
“嗯!”水隽影见何姨不用他帮忙了,提议说,“推我去客厅里转转吧!”
秦冬阳推着她出门,脚有些僵。
太意外了。
“我们三个都不够健康。”水隽影又缓缓说。
秦冬阳一顿。
“吓着你了?”水隽影问。
“不是。”秦冬阳有些气促,“只是这个结论……不能随便下吧?”
外面突然下了雪,水隽影示意他往窗边走,而后对着一空细白幽幽地道,“我原名叫水玉清,因为从小喜欢跳舞,自作主张改了名字。父母觉得从艺没出息,不支持,但我不怎么听话……林巍的倔,很像我。可是那个年代不容易倔成功,硬被家里安排着结了婚,结婚就怀孕了,我太年轻,把那份挣扎不过命运的愤恨转移到林巍身上,觉得被他拖住了脚步。他三岁时我私下里联系好歌舞团,想偷着出国,他爸爸派车追我,就出了事,一辈子这样。我想死,折腾了几十年,老林又在意事业,又得密切关注我,满怀愧疚,疲惫不堪,加上不懂教育,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生生地把林巍逼得仇视父母……”
秦冬阳深吸口气,听不下去。
“可惜我们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水隽影倾诉地说,“明白的时候就太晚了。他小时候总要妈妈,但我时刻抱着走和死的决心,不想他太依恋我,挺狠挺残忍的……可我既没走也没死,活了这么多年,相对折磨……头发白了才知道自己逼了他爸爸一辈子,也害了他。身体残了,我的心就病了,可我不懂,直到偶然间在电视上看到那个恒河猴试验。林巍小时候,总是试图凑近我,满眼渴望张着小手……我永远都推开他,他太像那个小猴子了,可怜……”
秦冬阳眼睛湿了,不忍打断水隽影,也不忍听。
“懂了就来不及了。”水隽影叹口气,“他已经长成那么老高个子的大男人,谁也不信,把他爸爸当成仇敌,把我……”
“伯母。”秦冬阳轻哽,“不会晚。”
“他靠一口堵狠活着,活过了幼年童年和青少年。”水隽影摇摇头,“就那么成人了,父母再幡然悔悟,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残酷,等于推翻他独自建立起的一切防御,逼他为了不值当的亲情自毁长城,那会抽掉他的脊骨毁坏他的意志……改不了的错误就维持原状吧!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病生存,遇到我们这样的父母也是他的宿命。”
秦冬阳消化不了这些,无法解劝。
“我看那些东西,是学习是了解,是自我诊断和寻求方法,希望自己少愚执些,不再往他身上加码。”水隽影继续说,“他爸爸成功在刚直上,也失败于刚直。夫妻之间的债与欠无从衡量,两相耽误彼此折磨,没有对错得失,不用算了。林巍是个无辜生命,来到这个家庭,是我和他父亲的亏负。我懂得晚,老林懂得更晚,但懂一点总不不懂要强。”
秦冬阳心痛喉酸,难以言语。
“谢谢你肯陪他。”水隽影最后说,“受苦的人总是古怪,像那个小猴子,尖叫阴鸷,远远不如同类可爱。林巍被我们弄走了形,太难解脱。你肯陪他,是他不幸之后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