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一棵白兰花树开得正好,小白花带着香气坠在阶上。掠过的风也是香的。龙崽见风来,赶紧把小风车举得高高的。风车唰啦啦的转动,檐下铁马叮当响了一两声,宋星逐有些走神。
他记起在臧宅时,自己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把梅花契撕毁的冲动。扇面上那个墨绘似的倚霄看着他说:“老夫谛听,虽有些许预知未来之能,却没有改写乾坤之力。我预知到因我的失误,邪石未来会化成冥图石刻,带来数不清的魔修之祸,无数人失去生命,傀奴横行世间,人间不复存在,苍朔沦为魔域。”
“老夫深知不论是个人还是天地的命数,都如世间江海此消彼长,命难改,祸难躲,该来的总会来。可是老夫不甘心,老夫想试一试。我想尽办法,历经数千年,才将一把残骨幻作倚霄道人,赶往预知中要发生变故的琨山,却晚了一步。老夫的垂死挣扎,在造化面前像个笑话。”
谛听的预知之能,是以一些猝然间扑到视野里的残影里展现的。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说是随机洒漏在他面前的天谕。他无法控制天谕残影出现或不出现,也不能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只能从中辨别信息。可笑的是,他看到的多是不祥的画面。上天赐予他这份能力更像在捉弄他。
在天谕降临的残光片影里,谛听看到邪石会化作冥图石刻,冥图石刻将在琨山被盗,看到此后在冥图阵在传播苍朔传播开来,带走数不清的人命,却偏偏没看到是什么人盗走这的。
他决心挽回自己的错误。他以谛听之骨费尽周折炼化成倚霄道人,赶到琨山时,冥图石刻已然丢失,琨玉宝殿已人去楼空,一片萧芜。
倚霄站在空旷的琨山间,以为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时,雨后潮湿的山风不知从哪里日卷来一把画着梅花的油纸伞。伞是撑开的,朝他滴溜溜滚来,他顺手抄住了伞柄。正把玩间,一只白猫凶悍扑来,挠破了他的道袍。
霎时间,天谕残影扑面而来。他看到这只普普通通的猫儿将会修成九尾大妖,位极妖尊,尔后她命运的轨迹将与冥图石刻相撞,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猫儿与倚霄的相遇,是这场魔修浩劫中唯一的变数。
倚霄举高了手中的油纸伞,对白猫笑眯眯道:“想要这把伞吗?拜我为师我便给你。”
……
方渺渺不知何时坐在了龙崽身边,一边帮龙崽吹风车,一边跟另一侧的摇光聊了起来,转头看到宋星逐心不在焉地走神,捡起阶上一朵白兰朝他砸去。白兰在他脸颊裂开花瓣,清香扑鼻。
方渺渺笑道:“想什么呢?”
宋星逐回神:“没什么。”
风拂起她乌黑的发,皮肤白得剔透润泽,像树影里漏下的一片光。
倚霄带着方渺渺走过几百年时光,看着她一条一条修出妖尾,看着她走上命中注定的妖尊之位。他在恰当的时机不告而别,把自己化成梅花契,预留在青灯手中,在方渺渺大劫来临之后与她重逢。
宋星逐问倚霄,既然梅花契中的灵力是给方渺渺备的,为何还要装神弄鬼地设下什么寻机缘寻机缘的关卡?
倚霄正色道:“越是逆天改命,越不敢伸手就拿。要付出些许代价来换,她才能消受得起。寻机缘,是我竭尽全力找到的代价最小的方式。”
青灯好糊弄,没发觉梅花契是倚霄所化,只道是替他保管和转交一个物件。倚霄原打算来去无踪,待储存在梅花契中的最后一份灵力转给方渺渺,他自可无牵无挂烟销云散,不会招得乖徒难过。
偏偏被宋星逐看破。
臧宅那场人画对话的最后,画上道人咬牙跺脚撒泼打滚,从画轴这头滚到那头,威胁宋星逐不准道破他真身。宋星逐看着直皱眉,感觉传说中谛听太祖的光辉形象彻底崩了。
宋星逐恨着倚霄弄丢邪石的事,故意没理他,果断卷起画轴,将小人夹了个没影。不过心中已下定决定替倚霄保密。
渺渺若知道真相,断然不肯取得尚未得到的最后两份灵力,九尾缺二尾,她无法召回妖龙令符,到与对手终决之日,必然不是对手。他也不愿渺渺为倚霄的最终消失而伤心,所以,梅花契的真相,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宋星逐把小白兰捻在指间,问聊天的两人:“你们在聊什么?”
摇光上身前倾,从龙崽另一边探出头:“我跟渺渺在说我徒儿沈煜炎呢。我此程带了他,把他留在问椿尘阁,让他与木妖母亲多呆几日,回去时顺道捎着他。对了,我在问椿尘阁停留时见到一头名叫胖鑫的狐狸。”
宋星逐惦记胖鑫,赶忙问:“胖鑫可好?”
摇光捻着指尖眯起眼,仿佛回味着什么:“皮毛的手感没有渺渺好。”
宋星逐怒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胖鑫过得好不好。”
“好着呢。”摇光撇了撇嘴,“无患木妖们没有不惯着它的。不过这小狐着实不太争气,我瞅着它年龄也不小了,这才学着说人言呢!”
方渺渺惊喜不已:“胖鑫会人言了?”
摇光露出古怪神色:“小狐只会说两个字,且不知何意,莫名其妙。”
“哪两个字?”
“绿珠。”摇光说,“见人就扒着裤腿绿珠绿珠地叫,可让它吵死了。”
方渺渺有些愣怔:“绿珠?”她想起了臧宅那场绿珠冰雹。
日上树梢,天气热起来,摇光摇着扇:“谁知道什么意思,可能是哪个小母狐狸的名字罢。”
沉星苑被明琚的金乌烧了一部分,又被覆浪真君折腾塌了一部分,重修是个大工程,一时没法住了。好在揽风明泊的屋子够多。
夜深时,方渺渺睡不着,去敲宋星逐的门。宋星逐刚沐浴完不久,听到是她,披着宽袍趿着木屐跑来开门,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方渺渺站在屋檐滑落的月光里,道:“月色甚好,要不要去屋顶乘凉?”
渺渺竟主动约他看月亮,宋星逐喜不自禁。赶忙点头:“屋里闷热,我正想出去凉快凉快。”
安排给祖师爷的屋子怎么可能闷热,但此时它必须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