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瞪大了眼:“怎么可能?哪有这等事?”忽拍了一下脑袋,记起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听说过这么一档子事……这事可有年头了吧?”
方渺渺说的是姚家戏班的春桃。春桃正是在沐雪风城被强抢,后来失踪,再后来客死他乡,到终了也未能与家人团聚。
伏虹听了,得理不饶人:“强抢民女不算恶人吗?”
“算,当然算。”掌柜的挺起了肥厚的胸脯,“正因那位少爷做了恶事,被仙人降下神罚,人早就没了!在沐雪风城做恶事唯有死路一条,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以身试法!”
方渺渺惊讶道:“什么神罚?”
街上忽起骚动,不论路人还是商贩,纷纷面朝北方就地伏拜。方渺渺和伏虹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方渺渺抬眼望去,见城北方向遥远天际天空白雾裂开,露出白雪覆盖的峰顶一座洁白如玉的高楼,在天光下煜煜生辉。与此同时,冷风从北而来掠过城池上空,大晴的天飘下零星雪花。路上百姓纷纷跪倒,朝白楼方向叩拜。掌柜的见状,也赶忙跑到门外,在路面石上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仙阙显灵,洗我风城!”
云气一散即合,远方雪顶和白楼再度隐起。百姓们起身,脸上的带着些许兴奋交头接耳:“仙阙降雪,不知是谁做了恶事,要受天罚了!”
“罪有应得,该当,该当!”
人们议论一番,继续行路的行路,叫卖的叫卖。
掌柜的也回来了,容光焕发地继续招呼客人。方渺渺招了招手:“掌柜的,刚刚雪峰上露出的那座白楼是什么神迹,你们为何要拜?”
掌柜的答道:“姑娘有所不知,白楼所在叫做听风仙阙,是仙家所在。”
方渺渺面上一喜:“那太巧了,我们此行正是要去听风仙阙。”
掌柜的笑了:“那姑娘可是白跑一趟了。仙阙凌于天地之间,可望不可达。”
方渺渺不解,指了指北方:“不就在雪峰上吗?爬上去不就得了。”
掌柜的大摇其头:“仙家以仙术封楼,上山之路冰封如光镜,谁都上不去的。”
“可是我听说听风仙阙是做珍稀药材生意的,人上不去,怎么买卖药材?”
掌柜的笑道:“哎呦,这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听风仙阙老早就不做药材生意了,只做惩奸除恶的义事,是我们沐雪风城的佑护神!”
掌柜的说,雪峰之下有座听风祠,是听风仙阙所设,每天夜半时分祠门打开。城中任何人但凡作恶,只要到祠中递上诉状,白楼仙人必会对罪人降下天罚。
当年那恶少一时猪油蒙心强占人妻,他父母怕被人递诉状,没几日就劝着他把花旦放了。可是那花旦出城后又走失了,戏班子的人来闹了一通,人也没找回来。
后来,不知是戏班的人还是义愤填膺的路人递了诉状,城主不日降下天罚,恶少尸骨无存,只在自己屋子的地上里残留了一套衣服鞋帽。
伏虹倒吸冷气:“这天罚的方式怎的如此诡异?”那恶少罪有应得,但方式太过悚人听闻。
掌柜的指着天:“刚刚白楼从云中露出,随风飘落的晴天雪就是预兆,必是又有谁作恶要遭遇天罚了!”
方渺渺仰头看天,晴天雪还在零星飘落,她伸掌去碰,还没接到它已消融在空气中。
掌柜神情骄傲:“重罚才能慑恶。不论自己有冤,还是路见不平,都可以递诉状。正因如此,我们沐雪风城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大家夜不闭户,安居乐业!”
方渺渺咬着小菜,问道:“您知道听风仙阙是哪一年封的楼?”
掌柜的摸着胖下巴直皱眉:“哎哟,这事是我爷爷听我太爷爷说的,得有几百年了,谁知道是哪一年?对了!”他眼中一亮,记起什么,“我爷爷说,那是个不太平的年头。我太爷爷的爷爷年少时曾拜入修真门派琨玉宝殿,恰巧那一年琨玉宝殿倒闭了,我太爷爷的爷爷只好回来老家,开了这家周记包子铺!”
掌柜的指了指自家招牌“周记大包”:“我家世代经营,一直开到了今日!这调馅配方还是我太爷爷的爷爷从仙家琨玉宝殿的后厨学来的呢,味道不错吧!”
他一串爷爷、太爷爷绕得人头晕,但“琨玉宝殿倒闭”的事一说出来,方渺渺心中就是一凛。琨玉宝殿丢失冥图石刻那年,听风仙阙改了行,不再经营珍药,改为封山立祠惩恶降罚,这会是巧合吗?
方渺渺眼中闪动:“敢问周掌柜,去听风祠递诉状有什么讲究没有?”
周掌柜弯着腰,手招在嘴边压低声音:“听风祠白日里冰雪封门,夜半时分冰裂门开,若有举告,只需带着陈情状跪在祠中……”
铺内传来呼唤声:“老头子!还不快来干活!”是老板娘,拿竹夹敲着笼盖催促,瞥着方渺渺她们,神情间藏着一丝惶恐。
待掌柜的走回去,老板娘将他往里薅了一把,低声喝斥:“你做人莫要张扬,万一得罪了人被递诉状……”眼睛瞥向对面的烧饼铺子。
周掌柜的犟嘴:“我问心无愧,谁会告我?渴了,来碗水!”
老板娘递给他一碗水:“喝了快去干活!”掌柜的伸手接过,没留意一片雪花落入碗中,端着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去灶间里填柴去了。
方渺渺把最后一口包子丢进嘴巴,抹了抹手,对伏虹道:“咱们去探探那听风祠。”伏虹跟老板娘结了帐,两人起身欲走,方渺渺忽然脚步一顿。
伏虹跟着站住:“怎么了?”
方渺渺耳廓微动,侧耳倾听。她听力灵敏,在闹市声中,捕捉到咯咯吱吱极细微的连串异声,一种细小的蔓延之声,像冬季寒夜里冰湖水面慢慢冻结的声音。
身后包子铺里突然传来盆子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在外面忙着叫卖的老板娘回头冲屋里喊:“老头子你毛毛躁躁地干什么呢?”
铺子灶房内没有应声,随着砰砰一阵乱响,周掌柜的跌跌撞撞冲了出来,一只手朝前伸着,张嘴瞪眼。老板娘吓了一跳,迎上一步想去扶他:“老头子你怎么了?”手还没碰到就猝然后退,惊恐道,“你,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