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琚赶忙护着:“你别生气,是我逼他这么做的。”
方渺渺冷笑。青灯虽然身躯弱得一吹即散,性子却比铜块都硬,才不会受人威逼!他不过是将一切利益的考量放在方渺渺这边罢了,只要对他的主人有利,其他人的性命都与他无关!
她狠狠戳着明琚的脑门:“小子,你给我听好了,别说冥主未必集齐五行,就算集齐了,本座也有能力打败他,轮不到你小子拿命来换!你再敢做蠢事,我让你师父打死你!”
明琚只好应着:“……是。”
方渺渺瞪他一眼,转身纵跃几级台阶,朝青苔覆盖的白玉山门牌坊而去。明琚赶忙道:“当心,那里布有阵法……”
方渺渺已跃进山门内,身影随即消失。明琚目瞪口呆。他在此处折腾了很久,非但没能进山,还被阵法反击得吐血,方渺渺居然就那么进去了?他心中十心懊恼——看来自己的修行还差得太远!
却不知方渺渺之所以畅行无阻,是因为布阵之人特意给她留了门。
方渺渺刚踏进山门,衣襟带起的风卷着一片树叶从眼前飘过。时间就是在这一瞬间出了差错,“咔”地凝固住。
方渺渺盯着眼前空气中静止不动的叶子,看得清上面每一条脉络。与此同时,四周风声水声、虫鸣鸟叫全都消失了,草木不摇,尘土不飞。
是踏中了什么时间停止的机关吗?方渺渺站住不敢动,警惕得头发中竖起两只焰尖白毛耳。毛耳忽然一动,捕捉到什么极轻的沙沙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耳朵转了几转,才发觉声音是从她自己身上传来的。
她慢慢抬手,猛地捏住怀中梅花契抽出来,唰地展开。画面上,一个仿佛彩墨绘就的小人正拿着一支蘸颜料的笔,撅着屁股把最后一朵爪印改成梅花。画中人被惊动,回头朝画外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抱头鼠蹿,无奈画面就这么小,他跑不出去。小人用石青道袍的袖幅遮着脑袋转了几转,终于放下袖子,努力掩饰着慌乱,朝画外憋出一个笑:“乖徒,好久不见。”
方渺渺木然站着,盯着他不说话。
倚霄强行镇定:“乖徒,是这么回事……那个……你刚刚阻止明琚自尽,可判定为一份机缘。你不再为所谓大局视小人物为棋子。虽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你比坐在妖尊宝座上那些年可爱多了,为师甚是欣慰!所以,所以为师能把梅花契中最后一份灵力赠你……”他结结巴巴,拿着毛笔指指点点,顾左右而言他。
却在方渺渺的逼视下越来越怂,苦恼地抓抓脑袋,低声嘟囔:“不该这样啊。渺渺应该随便发个什么梦,梦醒时长回妖尾。怎么会来逮我呢?”想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就是个梦!老夫精力不济,不当心被卷进了她的梦里!”
他大喜过望,抬起头道:“乖徒,你现在是在做梦,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举起两只短细的手挥动着试图施法,“忘掉,都忘掉!”
方渺渺的牙咬得咯吱作响:“倚霄老儿……”
倚霄冒出冷汗:“乖徒,有事吗?”
*
半个月前宋星逐就进了琨山。
他从揽风明泊抵达琨山时天已快黑了,山景暮色,天地昏然。几百年过去,世界近乎沧海桑田,但琨山的时光仿佛凝滞,不见人迹,覆盖的植被更茂密了,夜雾弥漫。
琨山山脉壮阔,琨玉宝殿不过占据其中一隅。早在从前,琨玉宝殿就隐在仙障之中,不能直接从空中落入,要从山路走过去。琨玉宝殿已不复存在,仙障的作用却似乎仍在,从高空看不到任何建筑。
宋星逐将云头按落山前,忽然思乡情切,不想找地方休息,踏着月色连夜上山。有那么一阵,他居然找不到上山的路,心中一时惶然,自己果然是太久没回来了,回家的路都忘了。
不过很快,仿佛夜雾拂开了一片缺口,转身之际,他看到了通往琨玉宝殿的山门。心中掠过一点迷惑,举步走进去,发觉路口处布着迷障类的阵法。
除了止渊,没有别人会做这件事。这么多年来,止渊竟然一直把琨玉宝殿这般藏着吗?宋星逐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慢慢拾级而上,身后冷雾合闭,重新把入口隐起。
他原以为会看到一片暗夜中如鬼地般的断壁残垣,却不料眼前展开一片华灯璀璨的殿堂楼阙,在夜色薄雾中气势巍然,一如往昔琨玉宝殿极盛时期。
他震惊地望着眼前景物,一时分不清今昔何昔,是梦是真。他费了些力气才冷静下来。难道宋辉沉重振师门失败的传言是错的,其实他一直将琨玉宝殿支撑了下来?
琨玉宝殿的正门高大威严,大门前积着落叶,未见值守弟子,宋星逐犹豫一下,上前拍动沉重的门环。没有人应声。他心中迷惑,伸手去推门。门没有从里面闩住,只是门板足有半尺厚,手上蕴了些力才推开。
门枢发出沉重的咯吱声,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琨山地处北境高原,别处的盛夏到了这里仍如秋凉爽,但从门内扑出的风透着一股阴气。宋星逐心知有异,站在及膝高的门槛外没有进去,提起警惕望向里面。
琨玉宝殿昔日是北境第一修真门派,前庭宽阔气派,殿堂庄严华美,为呼应“琨玉”二字,路面、阶梯和围栏多用玉石,在月色下也反映着莹莹清辉。廊下点着灯笼,远近殿堂房屋透出灯光,可是没有人声。
忽然一个人影在大殿中一闪走了过去。宋星逐瞥见了熟悉的玉色门袍,不由唤了一声:“喂。”
那人却没有回应,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宋星逐按捺不住踏了进去,踏着玉石铺就的寒凉石阶进了大殿,却不见那人踪影。
大殿中的布置一如往昔,家具物件都摆在原来的地方,洁净无尘,似一直有人居住打扫。时间仿佛回到小时候,什么都不曾发生,仿佛下一瞬师父就会从屏风后走出来,板着脸训他:“星逐,怎么不去练功,又跑这里来玩?”
又仿佛会有宋月疏从门口跑进来:“师父莫动怒,我这就带他去!”
但是,没有人出来,空旷椎心,冷清入骨。宋星逐一边知道情形怪异,应提高警惕,手指一边忍不住抚过桌案边沿,恍惚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弟子宋星逐。
身后掠过微响,他猛地转身,看到殿门外有人影走过。门口檐下有灯笼,这一次他看得分明,那熟悉的侧颜让他心头狂跳,脱口喊出声来:“月疏师兄!”
想也未想就追了出去。身影沿着游廊走远,那背影身形,不是月疏师兄是谁?宋星逐脑子“嗡”的一声乱了,拔足狂追。可是在拐过一道墙角后,宋月疏消失了。宋星逐站在白玉小路的拐角处,冷汗湿透衣裳,夜风一吹,猛地清醒过来。
月疏师兄早就死了,埋在后山的洞穴里,而不该在这鬼宅般的琨玉宝殿里走动。